天地初分,混沌如卵的世界骤然开裂,清轻者上浮为天,浊重者下沉为地,一道无形的界限在鸿蒙中划开,从此便有阴阳二气如游丝般缠绕,在天地间日夜流转。阳气自东方启明时生,携日精月华之烈,奔涌如火龙;阴气于西方日暮时聚,纳星移斗转之幽,沉静似寒潭。二气交缠处,化风雨,育万物,成了这世间生生不息的源动力。
相传在上古昆仑之墟,有一株吸尽万年灵气的玄玉藤,其根深入地脉黄泉,其叶承接九天罡风。忽有一日,天地异变,罡风裹挟着炽烈的天光砸向藤顶,地脉喷涌着幽沉的地火漫过藤根,玄玉藤受此二气淬炼,竟于藤蔓最深处凝结出两枚玉核。待风平浪静,玉核坠落凡尘,便化作了一对阴阳玉佩。
阳佩通体赤红,似有流火在玉间游走,日光下望去,能隐约见得无数金色纹路如星轨般铺展,触之如握暖炉,凑近时仿佛能听见天雷滚动之声——那是蕴于其中的炽烈天光,据说集齐世间至阳之力,可破一切阴邪。阴佩则呈墨绿,却非死寂的沉暗,玉质里藏着细碎的银辉,宛如夜空中散落的寒星,入手冰凉刺骨,静听时似有潮汐拍岸之音——那是含着的幽沉地脉,凝聚了万物归藏的至阴之气,能镇世间狂躁。
世人皆言,这对玉佩是天地规则的具象,二者若能同心相合,阳佩的天光可引地脉苏醒,阴佩的地脉能承天光普照,届时风云变色,山河移位,纵是乾坤颠倒也能重归秩序;可若强行将它们分离,玉佩便会收敛所有光华,如寻常顽石般隐于尘嚣,任你踏遍千山万水,也难寻其踪迹。
这对玉佩在世间辗转千年,曾被上古大神用以平定巫妖之乱,也曾被乱世枭雄争得头破血流,更曾在寻常百姓家蒙尘数载。直到三百年前,宁家先祖于一座坍塌的古墓中偶得此宝,以家族秘法学得与玉佩沟通之法,才终于让这对漂泊的灵玉有了归宿。
自此,宁家便成了玉佩的守护者。他们将玉佩供奉在祠堂最深处,以精血温养,以家训警示后人——玉佩是家族的荣光,更是催命的符咒。历代宁家人都知晓,守护玉佩的代价,便是与无尽的觊觎为伴。这对玉佩成了宁家存续的命脉,也成了刻在每代人骨血里的秘辛,只有族长与嫡子嫡女,才能在成年礼上得见玉佩真容,知晓那“相合定乾坤,相离隐尘嚣”的古老谶语背后,藏着怎样沉重的责任。
----------宁府----------
夜凉得像淬了冰,豆大的雨点砸在宁家大宅的琉璃瓦上,噼啪作响,汇成一道道浑浊的水流,顺着飞檐翘角急促下坠,在青石板上溅起细碎的水花。风裹着雨丝斜斜地扫进来,廊下悬挂的红灯笼被打得左右摇晃,烛火在灯罩里疯狂跳跃,将墙壁上晃动的人影拉扯得忽长忽短,平添几分诡异。
宁昭宁死死攥着妹妹宁昭菁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掌心却沁出一层冷汗,冰凉黏腻。刚满十二岁的她脊背挺得笔直,可微微发颤的指尖还是暴露了内心的恐惧——下人们杂乱的脚步声在雨幕中格外清晰,有人撞翻了廊下的花盆,瓷器碎裂的脆响混着女人压抑的啜泣,像针一样扎进耳朵里。
“姐姐……”七岁的宁昭菁往她怀里缩了缩,身上还裹着绣着缠枝莲的锦被,被雨水打湿的边角透着寒意。她刚从暖融融的被窝里被摇醒,惺忪的睡眼还没完全睁开,就被这阵仗吓得眼眶通红,澄澈的眸子里蒙着一层水汽,“我听见……有刀剑打架的声音,还有人在叫……爹和娘呢?他们是不是出事了?”
话音未落,不远处书房的门突然发出一声刺耳的“哐当”巨响,像是被人用蛮力撞开,门板重重撞在墙上,震得头顶的灯笼又是一阵剧烈摇晃。宁昭宁下意识将妹妹护在身后,心脏猛地提到了嗓子眼。
只见父亲宁正弘浑身是血地冲了出来,玄色的锦袍被划开数道狰狞的裂口,露出里面渗着血的皮肉,雨水混着血水顺着他的发梢、衣角往下淌,在地上积成一滩暗沉的水渍。他平日里总是梳理得整整齐齐的发髻此刻散乱着,几缕湿发贴在汗湿的额头上,平日里温和的眼睛此刻布满了血丝,却死死瞪着前方,像是一头被逼到绝境的困兽。
母亲紧随其后跑了出来,她的发髻早就散了,一支赤金点翠的簪子歪歪扭扭地插在头发里,华贵的苏绣衣裙被撕开了一道长长的口子,露出的小臂上赫然印着一道青紫的瘀伤。她手里紧紧攥着什么东西,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脚步踉跄,每走一步都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脸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痕,却死死咬着嘴唇,不肯再发出一点声音。
雨突然下得更大了,雷声在云层里闷闷地滚过,一道惨白的闪电划破夜空,瞬间照亮了父亲染血的脸,也照亮了母亲眼中那近乎绝望的决绝。
“昭宁,带昭菁走!”宁正弘的声音嘶哑,他一把将两个女儿拽到身前,掌心不知何时多了那对宁家世代守护的阴阳玉佩。阳佩温润如火,阴佩凉沁似冰,在他染血的掌心里泛着微光。
“爹!”宁昭宁失声喊道。
“别废话!”宁正弘眼中血丝密布,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玉佩不能落入歹人之手!记住,去找你舅舅,在南城青柳巷!”
话音未落,他猛地将阳佩按向宁昭宁的心口,母亲则颤抖着将阴佩贴在宁昭菁胸前。两姐妹只觉一阵温热与寒凉同时涌入体内,玉佩竟如水滴如泥般,瞬间没入肌肤,消失无踪。
“轰——”
院墙外传来巨响,火光冲天而起,映红了半边夜空。无数黑衣人影破窗而入,刀锋上的寒光直逼面门。
“走!”宁正弘将两个女儿推向书房后的密道入口,母亲死死按住机关,含泪看向她们,“活下去……一定要活下去……”
密道的石门在身后缓缓闭合,隔绝了父母最后的目光,也隔绝了那片冲天的火光与撕心裂肺的呼喊。
黑暗中,宁昭宁紧紧抱着吓得浑身发抖的妹妹,小小的身躯却挺得笔直。她能感觉到胸口处那股微弱却坚定的暖意,如同父亲最后的嘱托。
“昭菁不怕,”她低声说,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却异常清晰,“姐姐带你去找舅舅。”
密道外,宁家大宅的火光染红了天际,曾经世代守护的安宁,在这个夜晚,连同那对融入血脉的玉佩一起,成了姐妹俩背负的、沉重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