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楠风的虎头刀在掌心转了个冷硬的弧,刀刃擦过青石板时激起细碎火星,却迟迟没劈向昭宁。他的目光黏在流霜剑穗的海螺上——那海螺螺口处还留着林大伯系绳时的勒痕,更藏着阳佩的气息,与他当年在宁家见过的红光如出一辙。喉结在黝黑皮肤下滚动两下,他声音比破庙墙角结了三年的蛛网还滞涩:“宁家丫头,桃花岛的礁石没教你?不该问的别问,不该管的别碰。”
“我找我亲妹妹,怎么是不该管的事?”昭宁剑尖微抬,寒光直逼他心口护心镜,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她刻意往前踏了半步,让剑尖离他咽喉更近寸许,眼角余光却死死盯着他垂在身侧的手——那只握了三十年刀的手,指节竟在发颤,连刀柄上的缠绳都被汗浸湿了几分。“方才影阁人说,你用锁灵阵困着昭菁,三皇子要拿她的血开地宫。秦叔叔,你是帮凶,还是拿昭菁当筹码换你自己的好处?”
话音未落,秦楠风突然挥刀扫向她脚边!刀风裹挟着血腥味扑来,昭宁足尖点地后跃,素色裙裾扫过地上的血泊,溅上几点暗红。可他刀势陡收,刀柄重重砸在地面一块不起眼的青石板上——“咔嗒”一声轻响,石板翻起,底下赫然藏着半块双鱼佩,玉佩边缘的裂痕,竟与她在旧货摊买的那半块严丝合缝,连玉佩内侧刻着的“菁”字都分毫不差,只是那字的笔画里,还嵌着极细的银辉纹路,像极了阴佩在骨头上刻下的印记。
“旧货摊的玉佩,是我故意放在那的。”秦楠风弯腰捡起玉佩,指腹反复摩挲着裂痕,像是在确认什么。火光在他刀疤上跳动,那道从眉骨延伸到下颌的疤,是当年护着宁夫人逃出影阁时,被苏承安砍伤的。“影阁的人盯着青云观半年,我需要个‘局外人’引他们露底——你娘当年教过你辨毒识符,还教过你怎么感知‘玉息’,你是最好的人选。”
“玉息?”昭宁攥紧剑柄,海螺穗子的叮当声里透着慌乱,“你说的是阴佩?可我娘当年说,阴佩早随着宁家老宅一起烧了!”她突然想起十岁那年,母亲把她和昭菁叫到跟前,用银针刺破她们的指尖,将血滴在阴佩上。当时昭菁小臂上瞬间浮现出寒潭似的印记,母亲却说“这是给你们留的护身符”,现在想来,那根本不是护身符,是在给阴佩烙下“容器”的印。
秦楠风突然转身,掀开护心镜内侧的夹层,里面藏着张泛黄的信纸。纸页边缘起了毛,边角处还沾着褐色的血迹,显然被反复摩挲过。“你娘临终前托我照看着你们,”他声音低了些,火光映出他眼底的红,“她说宁家守护的不是玉佩,是天地阴阳二魂——当年她用秘术,把阳魂融进你胸口的阳佩,阴魂嵌进昭菁体内的阴佩。昭菁是‘阴魂容器’,阴佩没入她心脉时,就与她的骨头缠在了一起;你是‘阳魂宿主’,流霜剑穗的海螺,根本不是玉石雕的,是用你的血和阳佩碎屑养出来的‘魂鞘’。”
昭宁的指尖触到信纸时,突然僵住——上面的字迹娟秀有力,与她初学画符时收到的“神秘笔友”信笺上的字迹,一模一样。信里写着“若遇危难,以血融魂,阴阳相生”,她从前不懂,现在才惊觉,母亲早就把她们的命,和天地赌局绑在了一起。三皇子要拿昭菁的血开地宫,根本不是要她当钥匙,是要她体内的阴魂!
“你娘当年假装投靠三皇子,就是为了查影阁的底。”秦楠风的刀垂在身侧,刀刃上的血珠滴落在地,晕开小朵暗红,“三皇子以为阴阳二魂是实体玉佩,翻了宁家老宅三年都没找到,直到去年,苏承安告诉他,魂在你们姐妹俩身上。我把昭菁藏进青云观,布锁灵阵不是困她,是为了护住她体内的阴魂——那阵法能压制魂息,不让影阁的人察觉到她的位置。”
“那你每月十五去买朱砂,为什么买的是陈年朱砂?”昭宁突然打断他,目光落在他腰间的钱袋上,“补阵该用新采的朱砂,陈年朱砂里的灵气早就散了,根本补不了阵眼。你分明是在查阵眼有没有被人动过手脚,对不对?”她想起林大娘塞给她的灵藻饼,吃的时候总觉得舌尖发苦;想起自己这几日灵力滞涩,连最简单的定身符都要捏三次才能成——原来那些不对劲,都是有人在暗中动手脚,想削弱她体内的阳魂。
秦楠风的脸色沉了沉,刚要开口,破庙外突然传来马蹄声。那声音由远及近,踏在青石板上的节奏格外稳,不像是追兵,倒像是来赴约的。昭宁猛地转头,看见一队黑衣骑士举着火把奔来,为首的人身穿月白锦袍,腰间系着的玉佩,竟与昭菁的双鱼佩是同一块暖玉料雕成的,连玉佩上的水波纹路都如出一辙,只是他的玉佩上,刻着的是“安”字。
“舅舅?”昭宁的声音发颤,握着剑的手开始发抖。那是母亲的亲弟弟苏承安,五年前说要去西域经商,走前还塞给她一把银锁,说等她十八岁就回来给她庆生。可此刻他锦袍上绣着暗纹,在火光下隐约露出半只乌鸦——与当年捂住她口鼻的帕子上的绣纹,一模一样。更让她心惊的是,苏承安的指尖泛着淡青色,那是长期接触“养魂水”才会有的痕迹,林大娘说过,那东西能滋养魂魄,可他既不是阳魂宿主,也不是阴魂容器,养魂做什么?
苏承安勒住马,居高临下地看着破庙,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笑,那笑意却没到眼底,像结了冰的湖面:“楠风,我就说你忍不住,还是把真相告诉她了。”他翻身下马,锦袍下摆扫过地上的血迹,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走到昭宁面前时,他抬手想碰她的鬓角,动作像从前那样亲昵,可指尖刚碰到她的发簪,就被昭宁用剑挡开——他的指尖,比常人凉太多,根本不像活人的温度,倒像阴佩刚入体时的寒意。
“当年你娘不肯把阴阳二魂交出来,我只好让影阁‘绑走’昭菁。”苏承安收回手,慢条斯理地拂去锦袍上的灰,“没想到你倒好,秦楠风,把她藏进青云观,还想联合这丫头坏三皇子的大事?”他转头看向秦楠风,眼神突然冷了,“你忘了你儿子还在三皇子手里?那孩子天生心脉弱,离了‘护心丹’活不过三天,你敢不听话?”
秦楠风握刀的手猛地收紧,指节泛白,连刀身都在微微发抖。昭宁心头一震——她从没听说过秦楠风有儿子。当年母亲说秦楠风是孤家寡人,难不成母亲也在骗她?可如果秦楠风有儿子,苏承安为什么现在才提?他是在要挟秦楠风,还是在试探她有没有听过这个“儿子”?
“你姐姐当年把阴阳二魂分藏在你们姐妹俩身上,以为能瞒天过海。”苏承安从袖袋里掏出个描金小盒子,打开后里面是半块玉佩,正是昭宁那半块的另一半,玉佩内侧刻着的“昭”字,同样嵌着银辉纹路,“她以为藏得好,却不知道我早就知道。三皇子说了,只要我帮他拿到两魂,将来他登基,我就是国舅爷。”他凑近昭宁,声音压得极低,带着毒蛇吐信般的黏腻,“你以为林大伯修不好的狼毫笔,真的是修不好?那笔杆里藏着你娘写给你的信,是我故意让他‘修坏’的。还有林大娘的灵藻饼,里面加的不是灵藻粉,是让你体内阳魂变弱的‘软筋散’——你以为你能顺利到都城,是靠自己的本事?是我故意放你进来的。”
昭宁的瞳孔骤然收缩,想起林大娘塞饼时眼底的犹豫,想起林大伯说“遇着坎就想礁石扛浪头”时的沉重——原来他们早就被苏承安要挟,连对她的好,都藏着不得已的算计。可苏承安为什么要让她来都城?如果他要的是两魂,直接在桃花岛动手不是更方便?他故意引她来,到底还有什么目的?
“所以,当年捂住我口鼻的人是你,影阁帕子上的乌鸦纹是你绣的,桃花岛信鸽腿上的空白纸条,也是你用隐墨写的?”昭宁的声音发颤,剑尖抖得更厉害,海螺穗子的叮当声变得刺耳。她突然想起,母亲当年说苏承安“体弱,不宜习武”,可刚才秦楠风挥刀时,苏承安躲得极快,那动作根本不是体弱之人能做到的——他的修为,恐怕比她还深。
苏承安摊开手,露出袖口内侧的乌鸦绣纹:“是我。我本来想把你也绑走,可你娘把你送去桃花岛,还让林家人护着你——不过没关系,现在你来了都城,正好和昭菁一起,去地宫给三皇子当‘魂皿’。”他突然看向秦楠风,笑得意味深长,“楠风,你也别装了,你每月十五去买朱砂,不是查阵眼,是在给三皇子传信吧?你儿子还在他手里,你敢不听话?”
秦楠风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他猛地挥刀劈向苏承安!可苏承安早有准备,抬手甩出张符咒,符咒在空中炸开,化作浓烟。昭宁被浓烟呛得睁不开眼,只听见金属碰撞声和苏承安的笑声:“楠风,你打不过我的。青云观的锁灵阵,我早就动了手脚,今晚子时,阵眼就会自动打开,昭菁体内的阴魂会被阵法引出来——对了,忘了告诉你,你儿子根本不在三皇子手里,他三年前就病死了,是我骗你的!”
浓烟散去时,苏承安和黑衣骑士已经不见了。昭宁蹲下身,捡起苏承安掉落的描金小盒子,指尖刚碰到盒子底部,就摸到个刻痕——那是秦楠风的私章,她在桃花岛见过一次,刻的是“楠”字。可这盒子的材质,是西域的寒铁木,秦楠风从来没去过西域,他怎么会有这样的盒子?
她猛地抬头,看向秦楠风:“这盒子,是你的?”
秦楠风的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却只是握紧了刀。火光下,他眼底的红更深了,像是有泪,却又被他硬生生憋了回去。“是我当年给苏承安的,”他声音沙哑,“我以为他是真心帮宁家,没想到……”
昭宁却突然想起刚才苏承安的话——“你儿子根本不在三皇子手里”。如果秦楠风的儿子早死了,那他这三年的妥协,到底是为了什么?是为了护着昭菁,还是为了别的?还有苏承安的指尖,那淡青色的痕迹,根本不是养魂水,是“融魂露”——一种能强行融合阴阳二魂的东西,他拿那东西做什么?难道他想自己吞下两魂,代替三皇子掌控龙脉?
秦楠风似乎看出了她的疑惑,从怀里掏出个香囊,里面装着块碎玉。“这是你娘临终前给我的,”他递过来时,手还在抖,“她说如果有一天你来了都城,就把这个给你,让你记住,阴阳二魂一旦分开超过十二个时辰,就会开始反噬宿主。”
昭宁接过香囊,碎玉触到她的指尖时,突然发出红光。她低头看向流霜剑穗的海螺,那海螺竟也跟着亮了起来,与碎玉的光芒交相辉映。原来母亲早就知道,她们姐妹俩的命是连在一起的——苏承安故意引她来都城,不是为了两魂,是为了让她们姐妹俩靠近,好让阴阳二魂在阵眼打开时自动相融,到时候他就能用融魂露强行夺取,一步登天!
“子时快到了。”秦楠风看了眼窗外,月亮被乌云遮住,只有几颗星星在发抖,“我们得去青云观,赶在阵眼打开前救出昭菁。但苏承安肯定在那设了埋伏,还有三皇子的人……”
昭宁将碎玉塞进香囊,重新握紧流霜剑。剑光映出她眼底的决绝,比刚才更亮了几分:“不管有多少埋伏,我都要把昭菁带回去。”她突然看向秦楠风,“你儿子的事,我很抱歉。但如果你想赎罪,就跟我一起去救昭菁——不过,你得告诉我,你给苏承安的寒铁木盒子里,到底装了什么?”
秦楠风沉默了片刻,突然抬起头,刀疤在火光下泛着冷光:“是你娘的半块头骨。当年她死的时候,我把她的头骨带了出来,想等你们姐妹俩平安了,再给她下葬。苏承安说,他能找到让你娘‘活过来’的办法,我信了他,就把盒子给了他。”
昭宁的心猛地一沉。她终于明白,苏承安的阴谋远不止夺魂控龙脉那么简单——他要的,是宁家的一切,包括母亲残留的魂魄,他想让母亲的魂魄成为融魂时的“引子”,彻底抹去阴阳二魂对宁家的羁绊。
两人冲出破庙时,远处的更鼓声敲到了子时。青云观方向突然传来一阵钟声,那钟声带着诡异的频率,像是在召唤什么。昭宁的心跳骤然加快,她摸了摸胸口的阳佩,那里的红光正与远处的钟声共振,而流霜剑穗的海螺,竟开始发出细微的碎裂声——阵眼已经开始松动,昭菁体内的阴魂,恐怕已经被引动了。
她握紧秦楠风递来的虎头刀鞘,掌心的血顺着鞘上的纹路渗进去,与当年宁正弘按向阳佩时的血,在时光里悄然呼应。这场持续了亿万年的天地赌局,从玄玉藤凝成玉核开始,到宁家先祖成为容器,再到她和昭菁被推上风口浪尖,从来都不是“守护”与“掠夺”的对抗,是有人想彻底掀翻棋盘,用宁家的骨、宁家的魂,重写天地规则。
而她,绝不会让苏承安得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