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七劳动精神病院》
“血压数值到底恢复正常没有？”头戴荆棘花环的人弯下腰，白大褂下军绿色裤子和黄胶鞋的缝隙里沾着暗红泥渍，荆棘刺几乎戳到傻子鼻尖，转头冲角落的“关主任”吼道。
“关于血压指标的阶段性观测成果，我们始终保持着动态化、多维度的跟踪研判。在现有医疗数据模型框架下，其波动曲线既呈现出符合常规康复趋势的积极信号，同时也存在着与临床预设参数的部分偏离……”戴金丝眼镜的大夫推了推镜片，手里夹着的记录本一片空白，钢笔却在虚空中划出无数圆圈。
“药还要不要继续用？都四个月了！”院长扯着嗓子，花环上干枯的叶子簌簌掉落，怒视着“廖副主任”质问。
“从药理学的辩证角度出发，药物干预作为综合性治疗体系中的重要一环，其剂量调整与疗程规划需要充分考量个体差异、病理演变以及外部环境的协同影响。我们医疗团队始终秉持审慎严谨的专业态度，在遵循诊疗规范的基础上，持续探索最适宜的治疗方案……”扎头巾的护士摆弄着药瓶，瓶口溢出的药水在地上汇成扭曲的笑脸。
“他还会不会伤人？上次差点咬到‘青江’副院长！”院长猛地踹向病床铁栏杆，黄胶鞋震出闷响，转头冲“朱主任医师”咆哮。
“关于病患行为模式的风险评估，我们已建立起涵盖生理指标、心理状态、环境应激等多要素的预警机制。通过前期一系列干预措施，其攻击性行为的触发频率呈现出统计学意义上的下降趋势，但考虑到精神类疾病的复杂性和反复性，仍需保持高度警惕和持续观察……”秃头大夫挠着头皮，指甲缝里嵌着可疑的黑色碎屑。
“到底能不能转到普通病房？说句人话！”院长的脸涨成猪肝色，荆棘花环歪斜得快要掉下来。
“在当前医疗资源配置与管理制度框架内，病房安置决策需要兼顾安全性、治疗需求以及资源使用效率等多方面因素。我们会尽快组织专家组进行会诊，”“益医生”眨么眨么他那一对像绿豆一样大的眼睛回答道。
“我们会结合最新评估结果，在充分遵循院方规章制度和医疗伦理准则的前提下，做出科学合理、切实可行的安排……”众人齐声开口，语调整齐得像复读机。
傻子突然爆发出尖锐的笑声，银镯子撞得铁栏杆叮当作响：“我知道答案！因为月亮是个大卤蛋，星星在里面跳二人转！”
院长气得狠狠一拍铁栏杆，震得整个病房嗡嗡作响：“行了行了！别跟我扯这些有的没的！把他送到普通病房去，出了事情你们就在‘五七’劳动精神病院一直待着吧，谁也别想调出去！”转身时，军绿色裤子口袋里掉出半块发霉的饼干，傻子盯着饼干，恍惚觉得那是能打开宇宙之门的钥匙，而院长鞋底的泥渍正沿着瓷砖缝隙，蜿蜒成张狞笑的鬼脸。
《“赵公明”和“铁锤查理”》
晨光还没完全透过窗帘，两个穿绿军装的人推着轮椅在走廊快步走。军帽上的红五星在暗处闪着光，红袖标随着脚步飘动。轮椅上的傻子盯着头顶忽明忽暗的白炽灯，直到轮椅在一扇门前停下——白色标牌上，“Rebellion”这两个字像凝固的血，又像燃烧的火焰。
“咚、咚、咚”，敲完门，其中一个人高喊：“革命无罪！”
门里立刻传来洪亮的回应，英语单词撞在铁门上发出回响：“Rebellion is 有理！”话音刚落，病房门“哐当”一声从里面被推开，金色的阳光像瀑布一样涌进来，一下子裹住了傻子的身体和脸。他忽然觉得暖洋洋的，好像全身都充满了力气。
白白胖胖的老者从门后站起来，红脸膛泛着温润的光泽，金丝睡帽下露出几缕雪白的鬓发，红色真丝睡衣上绣着暗纹。他拍着巴掌，声音洪亮得像钟：“欢迎欢迎！热烈欢迎！”
两人架起傻子走向病床，褪色的草绿色军裤蹭过床边的铁栏。傻子跌坐在粗糙的棉被上，看见枕头上用红漆画着歪扭的向日葵。临出门时，两个人突然在门口站定——一人攥拳举过头顶，另一人手臂斜向前方伸直，胸膛挺得像鼓，军帽檐在晨光里切出锐利的折线，他们齐声喊道：“我们是社会主义的——”老者立刻接上，嗓音洪亮地说：“接班人！”然后两人猛地向后转，鞋跟磕出“嗒”的脆响，一前一后踏出门外，铁门“哐当”合上时震落了门框上的浮灰。
金色的阳光照在傻子身上，暖洋洋的，他感觉很舒服。今早的针让他恢复了一些理智，傻子扶着床头坐起来，勉强保持着礼貌，胸膛一挺，高声念道：
“晃动乾坤大豪强，天下响应威名扬。
八方来财响当当，宇宙第一侠登场。
管那东南西北风，都得给你让一让！
——尿遁奇侠·李.傻大胆.华峰。”
念完，他眨巴着眼睛问道：“大爷，您叫什么名儿啊？”
“我是‘赵公明’。”老者张开缺了一颗门牙的嘴，笑得露出齿缝，唇肉挤得眼角皱纹堆成核桃纹。傻子问道：“我是因为干掉了欺负我妈妈的恶魔进来的，你是怎么进来的？”“赵公明”从袖筒里摸出镀金折扇晃了晃，扇骨上的珐琅彩在光线下流转：“哎，因为王母娘娘要买帕特农神庙和奥丁在里面度蜜月，我没给拿钱，就被弄到这里来了。”突然，窗户那儿传来“啪啪”的敲击声，一声沙哑的吼声撞进耳朵：“安静，敌人就在墙里面！不要出声儿。”
傻子转头望去，窗台边上站着一个人。那人一头蓬松的金色卷发，头顶歪戴着用烟盒锡纸折成的皇冠，在阳光下泛着廉价的光泽，像极了扑克牌里的红桃老K。他手里挥舞着一把刷了白漆的木锤，一下下砸向大理石窗台，锤头落下时扬起细灰，在阳光里划出银亮的弧线。
“赵公明”压低声音，折扇挡住半张脸，眼尾皱纹笑得挤成一团：“别打扰他，他是‘铁锤查理’。”扇面轻轻晃动，露出他缺牙的嘴角翘得老高，“他总说墙里藏着教皇，非要用他那‘红粉在世俏佳人，小南瓜烽火无敌扁担锤’砸呢！”
突然，他像是想起什么重要事情，猛地将折扇一合，肥厚的手掌牢牢攥住傻子的手腕，掌心的温度透过皮肤传来，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快趁热把早饭吃了！唉，快看你多有福啊，他们已经把早餐送来了。看呐，新煮的白米粥还冒着热气儿呢，还有红皮儿煮鸡蛋。多香啊！这盘子里面儿是腌咸菜，好吃的不得了，看看这个，苞米面儿的大馒头，轩轩腾腾的，像不像大金元宝？
吃完饭咱们都去小礼堂，今天的活动可有意思了！有歌舞表演，护士们会用输液管编彩带跳舞，还有院长给我们讲宇宙哲学，那可是这世间的大道理啊，完了咱们还要集体冥想——”，最绝的就是这个环节，咱们得对着墙上的裂缝喊‘芝麻开门’，听说上次有人看见嫦娥在月球背面一边和玉兔表演造小人的过程还一边直播烙糖饼呢！
“是去跳钢管舞吗？”傻子突然兴奋地晃着筷子，“我能抱着猪头一起去吗？上次黑猫女侠在舞台上翻跟头，面条从她袖口里洒出来，上面还站着会跳舞的小糖人！”
“赵公明”笑得直拍大腿，金丝睡帽险些滑落：“比那还精彩！不过可得记住......”老人突然收住笑容，布满褶皱的脸严肃起来，“太阳落山后千万别踏出房门半步。这里的黑夜住着穿西装的骗子，他们会用花言巧语骗走你的灵魂，就像收税官夺走商人的财宝！”
窗外传来乌鸦嘶哑的嘶鸣，“查理”手中的锤子重重砸在窗台上，惊起细小的墙灰纷纷落下。“查理”突然狮子般大喊：“那些穿西装的人都是‘大卫王’的手下！他们都该死！”锤柄震得窗台嗡嗡作响，仿佛某种疯狂的预言正从裂缝里渗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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