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精神病院的日常活动》

突然，病房门外传来整齐划一的口号声。这声音如滚滚惊雷，透过厚重的铁门炸进屋内：“敢战天，敢战地，世界插满赤色旗！与天斗，与人斗，不出真理不罢休！”声浪排山倒海，每个字都像鼓点般砸在耳膜上，激昂的节奏里透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傻子浑身猛地一颤，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攥住，瞬间停跳了一拍。他惊恐地瞪大双眼，眼白里布满血丝，原本就混沌的眼神愈发慌乱。而一旁的“赵公明”，原本笑眯眯、满是宽厚温柔的圆脸上，笑容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他猛地站起身，双眼圆睁，目眦欲裂，眼神中燃烧着炽热的火焰，仿佛两簇跳动的火苗，透着一股近乎狂热的斗志与激昂 ，恰似士兵听到战斗号角时的模样。他的眉毛紧紧拧成“川”字，鼻翼微微翕动，脸上的每一块肌肉都紧绷着，充满了战斗的张力。

“站队！”“赵公明”声音洪亮如钟，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仿佛正义的化身，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话音落下的同时，他的折扇“啪”地收进袖筒，动作干脆利落，金丝睡帽下白发根根竖起。

“铁锤查理”同样神情大变，他将锡纸皇冠狠狠按在头上，脖颈处青筋暴起，握着木锤的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他的胸膛剧烈起伏，眼神中闪烁着狂热与决绝，浑浊的眼珠突然迸出精光，盯着门口的方向，仿佛那里就是敌人的阵地。

“铁锤查理”猛地转头，浑浊的眼珠里迸发出锐利的光芒，像两把出鞘的利刃般直直刺向身旁的傻子。他的喉结上下滚动，用沙哑却坚定的声音喊道："同志，请你站到我的身后！"那目光如炬，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傻子被这炽热的视线灼烧得浑身发颤，不由自主地往后缩了缩。

见傻子瑟缩着不敢动弹，“铁锤查理”布满茧子的大手突然探出，铁钳般扣住他颤抖的肩膀，将人拽到自己身后："新来的同志不要怕！"他的声音低沉而有力，带着安抚的意味，"跟上队伍，我们不会落下任何一个人！"感受到对方掌心传来的温度，傻子这才发现“铁锤查理”的手掌竟在微微发烫，仿佛一团燃烧的火焰，烫得他肩膀生疼。

此刻的傻子蜷缩在“铁锤查理”身后，像只受惊的小兽。他苍白的嘴唇不受控地打着颤，上下牙齿磕碰出细碎的声响，整个人像暴雨中飘摇的枯叶。但“铁锤查理”宽阔的后背就像一堵坚实的墙，将外界的喧嚣与恐惧隔绝在外，让他不由自主地生出一丝安心。

这丝突如其来的安心如星火般点燃了傻子混沌的意识，他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呜咽，突然挺直佝偻的脊背，用颤抖却高亢的声音嘶喊起来："我！尿遁奇侠·李.傻大胆.华峰！任何妖魔都别想吓倒我！"沙哑的声线里带着破锣般的撕裂感，尾音在空荡荡的病房里来回撞击。他猛地用脚踢开地上歪斜的塑料拖鞋，仿佛要将恐惧都碾碎成勇气。此刻的他虽仍像惊弓之鸟般微微发颤，却固执地昂起头，用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前方，像是要用目光在黑暗中凿出一条路。

随着“吱呀——”一声刺耳的金属摩擦声，病房门缓缓洞开。身着草绿色军装的领队踏着铿锵有力的步伐迈入，军帽下锐利的目光扫过众人，腰间武装带在日光下泛着冷硬的光泽。他抬手笔直指向走廊尽头，那里的礼堂大门虚掩着透出微光：“同志们！曙光在前，向胜利前进！”话音刚落，“赵公明”高举起右拳，“铁锤查理”高举木锤，病人们自发列成整齐的队列，如同被吹响集结号的战士，整齐的踏地声在空荡的走廊里回响。

傻子被裹挟在涌动的人潮中踉跄前行，冷汗浸透的后背紧贴着“铁锤查理”宽厚的脊背。恍惚间，头顶白炽灯的光晕突然幻化成金色的日光，前方的身影褪去病号服，化作一株株挺拔的向日葵。金灿灿的花盘随着整齐的步伐起伏摇曳，细密的花瓣在无形的风中翻涌成浪，每一张坚毅的侧脸都被镀上神圣的光芒。他们高举的手臂恍若向日葵舒展的茎秆，向着礼堂那方透出光明的方向，如同朝圣般坚定地行进。

在那几个绿军装的指挥下，傻子、“赵公明”和“铁锤查理”随着人群走进大礼堂。礼堂里弥漫着陈旧的气息，灯光昏黄地洒在一排排固定的木头折叠椅上，深褐色的木质被岁月磨得发亮，椅背上的木纹间留着经年累月的划痕，像沉默的疤痕。椅背和座板间的金属合页已泛出锈迹，每次有人起身或坐下，都会发出“吱呀”的声响，在喧嚣中显得格外刺耳。椅腿牢牢嵌在水泥地面，稳稳撑着参会的人群，却也像冰冷的刑具，见证着场内发生的一切。

傻子刚一落座，木质椅腿突然渗出金色流光，如活物般缠绕而上。那光线在空中交织扭曲，转瞬凝结成荆棘状的花环，暗红色纹路如同凝固的血痂，死死箍住他的脚踝与椅腿。猩红的荆棘突然剧烈震颤，表面凸起细密的尖刺深深扎进皮肉，温热的血珠顺着纹路蜿蜒而下，将花环浸染得愈发妖异。

刹那间，灼烧感顺着伤口席卷全身。傻子喉间发出困兽般的呜咽，两团跳动的赤红火焰在荆棘花环中骤然显现，热浪顺着血脉直冲天灵盖。他脖颈青筋暴起，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嘶吼，仿佛有千万簇火焰在胸腔里肆意翻涌，将理智焚烧成灰烬，只剩下无穷无尽的躁意啃噬着每一寸神经。

礼堂两侧阴影处，十四名头戴红星军帽、身着笔挺绿军装的人肃立如松。他们脚蹬锃亮的黄胶鞋，武装带勒得腰间褶皱分明，鲜红的红袖标随着呼吸微微起伏。每个人目光如炬，像精密的扫描仪般来回逡巡，但凡有人肢体稍显异动，立刻投去鹰隼般锐利的目光。在他们无声的威慑下，台下躁动的人群如被按入水面的浮木，纷纷噤声落座。礼堂里喧嚣渐熄，唯有零星的咳嗽声与木质椅腿摩擦地面的吱呀声，在凝滞的空气中反复回荡。

这时，报幕员上台了。傻子恍惚间觉得，报幕员像是从童话里走出来的奇异生物，身上披着五彩斑斓的羽毛，那些羽毛像流动的光带，闪烁着诡异的色彩。报幕员扯着嗓子喊道：“下面请‘青江’副院长给我们讲话！” 傻子看着周围的人都在鼓掌，也跟着拍起手来，突然，他感觉有一团黑影在眼前一闪而过，像一只巨大的飞蛾，又像是一团扭曲的烟雾，可他的手停在半空还没反应过来，就又被周围的掌声淹没，只能继续用力鼓掌。

“青江”副院长走上台，她梳着一丝不苟的发髻，镜片后的目光像冰锥般扫过众人。傻子盯着她，胃里泛起一阵酸涩，就像小时候误食了未熟的野果，又苦又麻。

“同志们啊，今天我们相聚在这里。有三件事要宣布。第一件事，欢迎李易峰同志加入到我们的集体里，在这个集体里大家一定要多帮助他，让他好好治疗，争取早日完成治疗，回归社会，为人民做更大的贡献。”她开口讲话时，字字句句像裹着蜜糖的钢针，明明语调温和，却让傻子后颈的汗毛根根倒竖。

“鼓掌！”两旁的绿军装齐声喊道，众人赶忙跟着鼓掌，掌声稀稀拉拉地响起来，傻子也跟着用力拍手，手掌拍得通红。

恍惚间，傻子想起上学前班时，老师用彩色粉笔在黑板上画过的那幅画：一只尖耳朵的小动物昂首挺胸走在最前面，身后跟着张牙舞爪的庞然大物。此刻“青江”副院长身后，那排戴着红袖标的绿军装就像沉默的巨兽，随着她每说一句话，便齐声高喊“鼓掌”。傻子的手掌机械地拍动，眼睛却死死盯着台上，喉咙里反复滚动着一句说不出口的话。

“她......她好像是站在老虎前面的......”傻子无意识地喃喃自语，记忆里那幅画的边角在脑海中不断扭曲变形，小动物扬起的尾巴幻化成“青江”副院长晃动的袖口，而老虎的獠牙则变成了礼堂四壁歪斜的标语。他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惊飞了窗台上的乌鸦，却仍执着地重复着：“站在老虎前面的......”仿佛只要想通这句话，就能戳破眼前这团越来越浓稠的迷雾。

“第二件事，今天是我们这个医院成立49年零4个月零9天，为了庆祝这个特殊的日子，我们安排了好看的节目给大家。”“青江”副院长的声音在礼堂里回荡。

“鼓掌！”绿军装的声音再次响起，掌声又一次响起，这次比刚才稍微热烈了一些，傻子一边鼓掌，一边张望着舞台，眼神里满是期待。

“第三件事，看完节目之后，有我们的叶树院长为我们讲解宇宙哲学原理。”“青江”副院长话音刚落，两旁的绿军装立刻高呼：“热烈鼓掌，请大家鼓掌！”众人纷纷鼓掌，傻子也兴奋地鼓起掌，手掌拍得生疼。

“青江”副院长往下压了一下手，说道：“好啦，大家现在开始看节目了，看节目期间不要交头接耳，要遵守纪律，不要吃小零食。”说完，她退到一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