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当·斯密院长》
循着喧闹声，傻子穿过光影交错的长廊，眼前豁然展开一片奇异天地。原本寂静的空间化作光影织就的梦境，彩色灯笼垂挂如星河倒悬，将整个区域浸染成流动的幻境。灯笼下方飘散着细密的烟雾，带着焚香与铁锈混合的气息，呛得人鼻腔发疼。女人们身着剪裁奇特的长裙，绸缎在舞步间翻涌如浪；男人们披着自制的华丽外袍，金属配饰碰撞出清脆声响，那声音混着众人粗重的喘息，在空气中震荡。
在这片光怪陆离的中央，一圈桌椅围成神秘的圆阵。阵眼处立着一位身形高大、略微发福的男人，他的黑发精心梳成大背头，每一根发丝都在灯光下泛着润泽的油光，仿佛被精心打理过无数次。他身着笔挺的黑色西装，暗红色领带打得规整漂亮，恰到好处地衬出他小麦色的健康肌肤。每当他微笑时，眼角便漾开柔和的纹路，露出一口洁白整齐的牙齿，目光如同春日暖阳般和煦，不经意间扫过众人时，总能让对方感受到被重视的暖意。他举手投足间带着优雅的从容，说话时声音低沉醇厚，尾音总带着若有若无的上扬，像是在与老友闲话家常般亲切：“大家今晚玩得尽兴些！”举手投足间的亲和力，让周遭的喧闹都不自觉地变得温顺起来 。
傻子穿过欢腾的人群，来到圈子边缘，目光紧紧盯着那个男人，忍不住开口道：“你是谁！”那男人原本正微笑着环视众人，听到这话，下意识地侧头看向傻子。他的笑容愈发温柔，眼底闪烁着笑意，却并未多做解释。
下一秒，令傻子震惊的一幕发生了。那男人轻轻一跃，竟像一片羽毛般轻盈地从桌子上跳了下来，完全感受不到体重的束缚。落地时，地面却诡异地震颤了一下，仿佛有什么沉重的东西砸了下来。他几步走到傻子面前，伸出手紧紧握住傻子的手，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热情：“你就是李华峰吧？我是这家‘自由’的精神病院的院长，我叫亚当·斯密，我听说过你。”
傻子怔怔地看着他，脱口而出：“你不是院长，你头上的花环呢？”男人眼中笑意更浓，他松开傻子的手，又以同样鬼魅般轻盈的动作跳上桌子，仿佛脚下踩着无形的阶梯。他高举双手，轻轻下压，示意众人安静。随着他的动作，喧闹的大厅渐渐安静下来，空气中只剩下沉重的呼吸声。
“大家！”他的声音浑厚有力，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却隐隐透着一丝沙哑，“来欢迎我们的李华峰先生！欢迎他加入我们的群体！”话音落下，他率先鼓起掌来，霎时间，热烈的掌声与兴奋的口哨声在大厅内此起彼伏，将整个夜晚的气氛推向高潮。
待掌声稍歇，亚当·斯密抬手示意众人安静，目光缓缓扫过人群：“今晚除了欢迎新伙伴，还有三件事要和大家说。”他顿了顿，朝角落轻轻招手：“于秀兰大姐，请上来一下。”
人群自动分开一条通道，一位衣着焕然一新的妇人款步走来。原本灰白的头发此刻染得乌黑柔顺，松松挽成发髻，几缕碎发垂在耳畔更添温婉。她身上得体的藏青旗袍熨烫得平平整整，将身形勾勒得端庄优雅，哪里还有白天被批斗时灰头土脸的模样。亚当·斯密微微弯下腰，动作轻柔得如同对待易碎的珍宝，修长的手指轻轻搭在于秀兰的小臂上，看似只是虚扶，却让妇人仿若提线木偶般轻盈地踏上桌子。
“看看我们的于大姐，”他侧头凝视着妇人，眼中满是疼惜，“这几天让你受委屈了。”随即转向众人，声音里染上一丝愤慨：“各位兄弟姐妹，于秀兰女士不过是用自己的双手，把本该属于我们的鞋垫加工后出售，只为给孙子换一份生日礼物。这双手为我们缝补过衣裳，为大家织过围巾，这样勤劳善良的人，凭什么要被批斗？”
他猛地提高音量，震得空气都微微发颤：“这里还有半点民主自由吗？我们交着高昂的治疗费、伙食费，可看看我们吃的饭菜吧，“谁没在米饭里嚼到过石子？谁没咽下过带着霉味的馒头？我们的菜里有几滴油，我们一个月能吃到几回肉，为什么每天给我们的零食和水果比以前少了一半儿，我们的钱都去了哪里？”
“是啊，对啊！”人群中突然爆出一声怒吼，“我们好久都没吃过肉了！”“对！我们要吃肉！”愤怒的声浪如同潮水般翻涌，有人踢倒凳子，有人挥舞着拳头，场面几近失控。
亚当·斯密却不慌不忙，嘴角噙着安抚的微笑，从西装内袋掏出一沓粉色纸片。他高高举起手臂，纸片在灯光下泛着珍珠般的光泽：“大家看！这是什么？”“幸福券！是幸福券！”前排的人激动得跳起来，“拿着这个能去小卖店换红烧肉、烧鸡，换大白兔奶糖！还有水果和香烟”！
“没错！”亚当·斯密的笑容比蜜糖还要甜，“为了欢迎李华峰兄弟，也为了给我们的家人于大姐压压惊，这些幸福券今晚免费发给大家！每人两张，明天，大家可以去小卖店换取一切自己想要的东西了！”欢呼声瞬间冲破屋顶，众人眼中闪烁着贪婪与喜悦的光芒，仿佛已经尝到了美食的滋味 。
亚当·斯密抬手压了压，西装袖口滑落露出半截金表，折射的光斑在众人脸上跳跃。他保持着完美弧度的笑容："今晚还有三件事。农场有工作要做——清理牛圈、收割菜棚、冲洗猪圈，每项任务得干一整晚，验收合格后，每人四张幸福券。"
"四张？打发叫花子呢！"铁锤查理将铁锤重重砸在桌上，糖纸王冠上的碎霜簌簌掉落，"一只烧鸡就要两张‘幸福券’，这活至少得六张！"人群瞬间炸开，此起彼伏的叫骂声中，有人掀翻凳子，有人攥着拳头往前挤。角落里传来呜咽："我女朋友想吃奶糖，四张根本不够……"
亚当·斯密依旧笑着，他忽然回头冲身后挤了挤眼睛。下一秒，三个穿着性感的女人像凭空出现一样从他身后跑出来，站到台前。一个穿黑色短裙、打扮得像小野猫的女人娇声说：“我叫彤彤兔，谁带我去干活呀？只要1张幸福券，我很骚哦，能满足你所有需求哦~”另一个高个子女人慢慢掀起裙摆，露出白皙的大腿：“我喜欢喝哥哥们的‘奶’，谁让我喝，我也只要1张幸福券，什么都听你的~”话音未落，台下已响起此起彼伏的吞咽声，男人们的喉结上下滚动，目光死死钉在她们若隐若现的皮肤上。
“我去扫牛圈！”铁锤查理的吼声震得灯笼摇晃，他王冠上的徐福记糖纸被挤得变形。二十几只手同时举起，指甲缝里还沾着白天干活的泥垢，却拼命挥舞着想要抓住虚空里的幸福券。亚当·斯密眯起眼，像挑选牲口般扫视众人，最终点了三个浑身发抖的身影。当那三个女人扭动着腰肢走向选中者时，人群中爆发出压抑的低吼，未被选中的人用鞋底碾着地面，看着三个幸运儿抱着女人走出大门，仿佛要把嫉妒碾碎。
待三人走远，亚当·斯密举起右手的幸福券，笑容里渗出一丝冷意：“今天还要宣布一件事，幸福券兑换比例今天从1:20降至1:17.8。”这话如巨石投入沸腾的油锅，尖叫声中有人手舞足蹈地咒骂，有人跳上桌子嘶吼：“上个月还1:20！我的烧鸡凭空少了个鸡腿！”“是不是你在操纵汇率？我把现金全换成券，这么跌得赔死！”
亚当·斯密摊开双手，语调却愈发温柔：“通货膨胀嘛，就像潮汐，退潮后必有涨潮——相信我，你们手里的券迟早变金山。”
“怎么信你？刚买券时汇率1:21.3！你说两三个月必涨，这才一个月就跌到1:17.8，拿什么信你！”一名男子怒吼。亚当·斯密笑容浮现真正的恶意，仿佛盘算好阴损招数。他不着痕迹地回头，冲后方使眼色。
这时，六名售楼员如从地缝钻出般挤进人群。为首女人踩着十厘米蛇纹高跟鞋，黑色西装别着“自由置业”烫金徽章：“各位尊贵业主！‘湖畔疯狂欢乐城’高级住所即将落成！”她们人人抱着彩色印刷册，像撒传单般抛洒。“首发13套私密大宅，配套24小时恒温麻将室、星空无边际泳池、半层空中花园，专业运动器材一应俱全！”
五个身材火辣的女售楼员鱼贯而出，叫娜娜的女孩扯开领口露出三分之一酥胸，娇嗔道：“一室一厅精装现房，家电家具齐全，就连智能马桶都会说情话哦~”人群瞬间将她们淹没。戴锡纸皇冠的瘸腿老人用拐杖戳着宣传册，假牙磕得直响：“一平米多少券？有24小时喂奶服务吗？”穿护士服的女人扯住售楼员衣领，脖子上挂着输液管编织的项链：“阳台承重够吗？我要养鳄鱼！”裹着床单自称埃及艳后的中年妇女搂着戴纸箱头盔的小伙，指甲缝沾着紫色颜料：“床够结实吗？我和法老每晚跳康茄舞！”拄塑料宝剑的老太太将宣传册顶在头上当华盖：“墙壁隔音好不好？我要开摇滚演唱会！”
亚当·斯密看着疯狂翻页的人群，突然抬手看表：“大家都忘了今天星期几啦？”台下爆发出狂热喊声：“是星期三！开盘日！”
“还有两分钟8点，准备开盘！”他话音刚落，两个护工推着盖红布的黑板上前。亚当·斯密举起手，带众人倒数：“10，9，8……3，2，1！”红布掀开，黑板上用粉笔写满花花绿绿的数字和“医疗板块”“蔬菜板块”“牛奶板块”等字样。
“我买的医疗板块涨了！”“妈的，西红柿怎么跌了？”“牛奶又涨3块！我赚了！”台下瞬间爆发出此起彼伏的尖叫与抱怨，有人激动跺脚，有人对着黑板捶胸顿足，整个大厅如同一口沸腾的锅。而亚当·斯密站在中央，微笑着看着这场疯狂的“开盘大典”，眼中闪过一丝难以捉摸的光。傻子缩在人群边缘，看着黑板上跳动的数字和人们扭曲的笑脸，突然觉得那些幸福券上的印花，像极了于秀兰被批斗时那被涂满红黑墨水的脸——每一张，都印着一个痛苦的表情。
亚当·斯密垂眸注视着黑板前沸腾的人群，嘴角勾起一抹若有似无的弧度。突然，他的身体如同被无形丝线牵引的提线木偶，轻飘飘地从桌上落下，黑色皮鞋触地时竟未发出半点声响。他穿过此起彼伏的尖叫声与咒骂声，径直走到缩在角落的傻子面前，骨节分明的手指探入西装内袋，摸出十张泛着珍珠光泽的幸福券，轻轻塞进傻子掌心。
“欢迎你加入我们。”他的声音如同裹着蜜糖的砒霜，温热的呼吸拂过傻子耳畔。傻子盯着掌心的纸片，喉咙里发出含混的疑问：“这玩意儿有什么用？”亚当·斯密抬手推了推金丝眼镜，镜片后的目光诡谲莫测：“能换烧鸡、换大白兔奶糖，也能在股票市场翻云覆雨。明天是期货开盘日，押对了，这些纸片能变成金山银山。”
傻子的指尖无意识摩挲着券面凸起的纹路，突然觉得那些花纹像极了于秀兰被墨水涂花的脸。幸福券在他掌心发烫，仿佛下一秒就会化作无数细小的嘴巴，啃噬他的皮肉。他正要将纸片塞回去，却发现亚当·斯密已消失在人群中，只留下一缕若有若无的雪茄气息。
“傻小子，攥紧咯！”赵公明摇着镶金边的折扇凑过来，扇面上的财神画像在光影中扭曲变形，“这可是夜游狂欢的入场券，留着不花也能保命。”他用扇骨轻点傻子掌心，远处传来女人尖利的喊声：“开始竞价！医疗板块优先！”
瞬间，大厅陷入癫狂。彩色灯笼剧烈摇晃，将人们扭曲的影子投射在墙壁上，恍若群魔乱舞。有人高举幸福券，脖颈青筋暴起：“老子梭哈牛奶股！赔了就跳楼！”戴锡纸皇冠的瘸腿老人用拐杖狠戳地面：“西红柿期货！给我全仓买进！”穿护士服的女人将输液管项链缠在手腕上，歇斯底里地尖叫：“我赌医疗！倾家荡产也要赌！”
傻子的瞳孔剧烈收缩，恍惚间，眼前的人群化作村口屠宰场的景象。那些挥舞着幸福券的手臂，像极了猪群被赶上卡车时乱蹬的蹄子；此起彼伏的呐喊声，与猪崽的嘶鸣重叠在一起。而亚当·斯密站在高台上，西装口袋里露出半截金表链，折射的光斑如同猎人枪口的反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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