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冢部长的离开,如同抽走了青学网球部一根重要的承重柱,虽然大石副部长尽职尽责,不二学长也更多地站出来稳定军心,但那种无形的压力和空落感,依旧弥漫在部活的每一个角落。每个人都在用自己的方式消化着这份变化,并将之转化为更加刻苦训练的动力。
关东大赛的首战,如同达摩克利斯之剑,悬在所有人的头顶。抽签带来的“死亡之组”绝非戏言,第一场比赛的对手便是以顽强防守和持久战闻名的梶本贵久所在的城成湘南高校。这无疑是一场硬仗,尤其是对于需要快速调整、适应没有手冢战术核心的队伍而言。
压力,如同不断积聚的乌云,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而这其中,感受最为强烈的,或许就是越前龙马。
他不再是那个只需专注于自己比赛、挑战强者的新星。部长的离开,前辈们无声的期待,以及他自己许下的“变得更强直到打败他”的誓言,都化作了实质的重担,压在他尚且单薄的肩膀上。他需要赢,不仅为自己,更是为了证明青学即使没有手冢,依旧强大,依旧能够前进。
训练中的龙马,变得更加沉默,也更加拼命。每一次挥拍都蕴含着比以往更强大的力量,每一个眼神都锐利得仿佛要撕裂空气。他近乎苛刻地要求着自己,加练的时间越来越长,直到夜色深沉,校园里只剩下虫鸣和他的击球声。
月将这些都看在眼里,心中的担忧如同藤蔓般悄然滋长。她比任何人都清楚龙马的好胜心和责任感,也正因如此,她才更加心疼他独自承受的这一切。那份关于自身未来的巨大秘密所带来的痛苦,在与对龙马的心疼相比时,似乎都暂时被压了下去。
首战前夜。
夜空无云,一轮皎洁的明月高悬,清辉洒满大地,为静谧的校园披上了一层银纱。晚风带着夏夜的微热和草木的清香,却吹不散空气中那无形的紧绷感。
月因为担心,晚自习结束后并没有立刻回家,而是鬼使神差地绕路来到了网球部。
果然,远远地,她就听到了那熟悉而执着的击球声。
“砰!”
“砰!”
“砰!”
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也格外……孤独。
她放轻脚步,走近球场。透过铁丝网,她看到了那个在月光下独自奔跑、跳跃、挥拍的身影。
龙马没有开照明灯,只有清冷的月光勾勒出他专注的侧脸和矫健的身姿。汗水早已浸透了他的运动衫,紧紧贴在后背上,随着他剧烈的动作勾勒出绷紧的肌肉线条。他的呼吸粗重,胸口剧烈起伏,但眼神却如同猎豹般死死盯着飞来的网球,每一次回击都倾注全力,仿佛对面站着的是不容有失的强大对手。
他在和自己较劲,在和那份沉重的压力较劲,也在和未来那个需要变得更强的自己较劲。
月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紧紧攥住了,泛起密密麻麻的疼。她没有出声,也没有走进球场,只是轻轻地、小心翼翼地坐在了场外阴影处的长椅上,将自己隐没在黑暗中,仿佛生怕打扰了这片只属于他的、与自我斗争的世界。
她就这样安静地坐着,双手放在膝盖上,目光温柔而担忧地追随着他的身影。月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汗水挥洒在空中,折射出细碎的银光。
时间一点点流逝,击球声持续不断地回荡着,不知疲倦。
月看到他的脚步开始有些虚浮,一个踉跄差点摔倒,但他立刻用手撑了一下地面,又迅速站起来,继续追球,眼神里的倔强没有丝毫减退。
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揪住了自己的裙摆。她很想冲上去让他休息,很想告诉他他已经足够努力,很想为他擦擦汗,递上一瓶水。
但她知道,她不能。
此刻的他,不需要言语,不需要安慰,甚至不需要任何形式的打扰。他需要的,或许只是一个安静的、不被审视的、可以让他尽情宣泄压力和燃烧斗志的空间。
而她能做的,就是成为这个空间里,一个无声的、温暖的背景。让他知道,他不是绝对的孤独。
于是,她只是更安静地坐着,连呼吸都放得更轻,仿佛要融入这夏夜的背景音中,用自己微不足道的存在,默默分担那份他独自承受的重压。
不知又过了多久,场上的击球声忽然停了下来。
龙马双手撑着膝盖,弯着腰,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汗水如同溪流般从他湿透的发梢滴落,在月光照耀的地面上留下深色的印记。他累得几乎直不起腰,全身的肌肉都在抗议着极限后的酸痛。
极致的寂静瞬间笼罩了球场,只剩下他粗重的喘息声和夜晚的虫鸣。
他缓缓直起身,拿起放在长椅上的毛巾,胡乱地擦着脸上的汗,然后拿起水瓶,仰头大口喝着水。目光下意识地扫过空无一人的球场周围。
然后,他的动作顿住了。
他的目光,精准地捕捉到了那个坐在阴影里、安静得几乎没有存在感的身影。
月光够不到那里,但他依稀能辨认出那熟悉的轮廓和柔和的目光。她就那样安静地坐在那里,不知道已经坐了多久,像一尊沉默的、温柔的守护雕像。
四目相对。
空气仿佛凝滞了一瞬。
月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下意识地想要站起来解释什么,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龙马看着她,金色的猫眼里清晰地闪过一丝惊讶,随即是复杂的波动。他似乎没想到她会在这里,更没想到她就这样无声地陪了这么久。
他没有说话,只是放下了水瓶和毛巾,然后,在月惊讶的目光中,一步步地、有些缓慢地朝着她所在的方向走了过来。
他的脚步因为极度的疲惫而显得有些沉重,踏在寂静的场地上,发出轻微的声响。
月屏住了呼吸,看着他穿过月光笼罩的场地,一步步走进阴影,走到她的面前。
他身上浓烈的汗水和炽热的气息扑面而来,带着少年独有的、努力过的灼热温度。月光在他身后勾勒出一圈银边,而他的脸则隐在阴影中,看不清具体表情,只能感受到那双在黑暗中依旧明亮的眼睛正看着她。
两人都没有说话。
一种无声的、却沉重得让人心头发酸的情绪在两人之间弥漫。
忽然,龙马做出了一个让月彻底怔住的举动。
他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微微向前倾身,然后——将额头轻轻地、近乎依赖地靠在了月的肩膀上。
!!!!
月的身体瞬间僵住,大脑一片空白,全身的血液似乎都涌向了被他靠住的那一小片肩膀,带来了无比清晰而滚烫的触感。
她能感觉到他湿透的发丝贴着她的颈窝,带着凉意和汗水的潮湿;能感觉到他滚烫的额头温度透过薄薄的夏季校服传来;能听到他依旧未能平息的、沉重的呼吸声近在耳边;能闻到他身上混合着汗水、青草和阳光的强烈气息……
他……他……
龙马就这样靠着,没有进一步的动作,也没有说话。仿佛这个简单的动作,已经耗尽了他最后的一丝力气,也卸下了他所有强撑的骄傲和坚强。
这一刻,他不是那个嚣张的天才新生,不是那个背负着期待和压力的新支柱,他只是一个疲惫的、需要短暂依靠和休息的少年。
月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充满了,酸涩、柔软、疼痛、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巨大感动和怜惜交织在一起,让她鼻腔发酸,眼眶发热。
她僵硬的身体缓缓放松下来,抬起手,犹豫了一下,最终极其轻柔地、小心翼翼地落在了他汗湿的后背上,像是安抚一只收起利爪、露出脆弱的小豹子。
她的动作很轻,生怕惊扰了这片刻的宁静。
龙马的身体似乎几不可查地放松了一丝,靠在她肩膀上的重量似乎更沉了一点。
月光如水,静静流淌,将相拥(或许不能算拥抱,但那依赖的姿态却比拥抱更令人心动)的两人笼罩在一片静谧温柔的银辉里。周围的虫鸣似乎都变得遥远,世界只剩下彼此贴近的呼吸和心跳声。
这一刻,无需任何言语。
所有的压力,所有的担忧,所有的理解,所有的支持,都在这无声的依靠中悄然传递,并被彼此接收。
他感受到了那份无声的陪伴和温柔的包容。
她感受到了那份沉重的疲惫和短暂的依赖。
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只有短短几十秒,也许有一个世纪那么长。
龙马缓缓直起了身体,向后退开了一步,重新拉开了距离。
他的表情再次隐藏在了帽檐的阴影之下,只能看到他微微泛红的耳根和紧抿的嘴唇。他扭开脸,声音低哑地嘟囔了一句,像是在解释,又像是在掩饰刚才那罕见的脆弱:
“……有点累而已。”
月看着他这副别扭的样子,心里软得一塌糊涂,之前的担忧和心疼都被一种温暖的潮汐所取代。她微笑着,用力地点点头,声音轻柔:“嗯。我知道。”
她知道他很累,知道他压力很大,知道他一直在拼命。
而她,会一直在这里。
龙马似乎被她的笑容和话语噎了一下,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最终只是压了压帽檐,低声道:“……走了。”
“好。”月站起身,跟在他身后。
两人一前一后,沉默地走在月光洒满的小径上。气氛不再尴尬,也不再凝重,反而流淌着一种经历过无声交流后的、心照不宣的默契和安宁。
走到分别的路口,龙马停下脚步,没有回头,只是抬手随意地挥了挥,算是告别,然后朝着家的方向走去。
月站在原地,看着他消失在月色中的背影,肩膀上似乎还残留着他方才依靠时的温度和重量,那份触感灼热而清晰,久久不散。
她的心跳依旧很快,脸上带着未散的热意。
她看到了他卸下骄傲的脆弱一刻,这让她更加确信,自己愿意付出一切去支持他,去守护他。
然而,那份深埋于心的、关于抉择的隐忧,也因为这片刻的靠近和温暖,而变得更加尖锐和令人恐惧。
如果最终不得不离开……
如果最终不得不遗忘……
这个刚刚允许自己稍稍依靠她一下的少年,该怎么办?
首战即将开始,他背负的压力已然如此沉重。
而她的未来,却依旧是一片看不清的迷雾,悬在那轮明月的背后,无人能窥探。
月光依旧皎洁,却仿佛带上了一丝冰冷的预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