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意刺骨,并非腊月风霜,而是源自心底的茫然与惊惧。
苏瑾禾猛地睁开眼,入目并非医院惨白的天花板,而是古旧的沉香木床顶,帐幔是洗得发白的淡青色软烟罗,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混合了草药和陈旧木头的味道。
记忆如潮水般涌入,属于现代古籍修复师苏瑾禾的记忆,与另一个同样名为苏瑾禾的十五岁少女的记忆疯狂交织、碰撞,最终缓缓沉淀。
她,穿越了。
这里是大胤王朝,一个从未在史书中出现过的时代。原主是京城永宁国公府一个远支的庶女,父母早亡,依附着本家过活,性子怯懦,沉默寡言,如同隐形人般存在。数日前因一场风寒一病不起,再醒来,内里已换了乾坤。
“小姐,您醒了?!”一个带着哭腔的稚嫩声音响起,一个穿着粗布襦裙、约莫十三四岁的小丫鬟扑到床边,眼睛红肿,“太好了……吓死奴婢了……您都昏睡两天了……”
根据记忆,这是原主唯一的丫鬟,名叫小蝉。
苏瑾禾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发痛,声音嘶哑:“水……”
小蝉连忙倒来一杯温水,小心翼翼地喂她喝下。
温水润泽了喉咙,也让她混乱的思绪稍稍清晰。她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这间屋子,陈设简单到近乎简陋,唯一显得有些不同的,是窗边绣架上那幅未完成的绣品——一幅复杂的双面异色绣,绣的是喜上梅梢,针法极其精巧,显然出自极好的绣工,只可惜色彩搭配略显陈旧,部分丝线也有些黯淡。
那是原主赖以维生的手艺,也是她唯一的价值。国公府虽允她栖身,但吃穿用度却克扣得厉害,全靠原主日夜刺绣,换了微薄银钱,才勉强维持主仆二人生计。
“小姐,您感觉怎么样?要不要再请大夫来看看?虽然……虽然周嬷嬷肯定又不肯给银钱……”小蝉说着,眼圈又红了。
苏瑾禾摇摇头,强撑着坐起身:“不必了,我没事了。”
她必须尽快接受现实,活下去。作为古籍修复师,她心性沉稳,常年与故纸堆打交道,最擅长的便是耐心与细致。突如其来的巨变虽让她心惊,但求生本能很快占据了上风。
正思忖间,门外传来一阵嘈杂脚步声,一个穿着体面、面容刻薄的婆子带着两个粗使丫鬟毫不客气地推门而入。
“哟,醒了?命倒是挺硬。”周嬷嬷,国公府内院的一个管事嬷嬷,惯会踩低捧高,对苏瑾禾主仆向来没有好脸色,“既然醒了,就别躺着装死。府里大小姐下月要入宫参加赏花宴,点名要一幅新样式的绣屏做点缀,点名让你来绣。这可是天大的体面,别不知好歹,赶紧起来干活!”
小蝉怯生生地道:“嬷嬷,小姐她刚醒,身子还虚……”
“虚什么虚?娇气给谁看!”周嬷嬷眼一瞪,“府里白养着你们,真当自己是小姐了?告诉你,绣得好,大小姐有赏;绣不好,或者误了时辰,仔细你们的皮!”
说完,将一卷画轴和一叠色彩鲜亮的丝绸缎料扔在绣架上,冷哼一声,带着人扬长而去。
小蝉气得浑身发抖,却不敢说什么,只担忧地看着苏瑾禾。
苏瑾禾目光落在那些华美的料子上,又看向原主那幅未完成的、用料寒酸的绣品,眼神慢慢沉静下来。
她轻轻抚过光滑的缎面,指尖感受到一丝凉意。
这是一个下马威,也是一个机会。
原主的绣技虽好,但设计理念终究局限于这个时代。而她,来自现代,见过无数艺术珍品,精通色彩学、构图原理,甚至能将中西美学融会贯通。
赏花宴……大小姐……宫廷……
苏瑾禾深吸一口气,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光芒。
既然回不去,那便要在这里好好活下去。就从这幅绣屏开始吧。
她轻声对小蝉说:“别怕,去把我的针线筐拿来。”
声音虽轻,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镇定与力量。
小蝉愣了一下,感觉小姐似乎有哪里不一样了,具体却说不上来,只觉得那眼神,不再是过去的怯懦与麻木,而是沉静如水,深不见底。
她连忙应声,取来了针线。
苏瑾禾拿起那卷画轴展开,上面画的是常见的牡丹图样,富贵却流于俗套。她微微蹙眉,沉吟片刻,随即铺开宣纸,研磨提笔。
小蝉好奇地在一旁看着,只见小姐笔下勾勒出的,不再是单一的牡丹,而是奇妙的构图——嶙峋的太湖石旁,几株不同品种的牡丹错落绽放,一只彩蝶欲落未落,背景则以虚化的云纹衬托,留白处竟隐隐构成一个古篆的“福”字,整体既富贵雍容,又透着一股灵动的雅致。
这图样……她从未见过如此别致新颖的!
苏瑾禾落下最后一笔,看着自己的设计稿,目光沉静。,
这“碧落浮生”的第一针,便由此开始吧。她要知道,这具身体带来的精湛绣工,加上她的现代美学,能在这异世,掀起怎样的波澜。
而她还不知道,这一幅为了自保而精心打造的绣屏,将会如何意外地,落入那位权倾朝野、眼高于顶的靖渊王萧陌尘的眼中。
命运的丝线,已然开始悄然交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