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灯火如豆,映照着苏瑾禾苍白却专注的侧脸。
她伏案良久,终于将最后一笔勾勒完成。宣纸上,那幅改造后的《牡丹灵蝶图》跃然纸上,构图精妙,气韵生动,既保留了牡丹的富丽堂皇,又融入了疏朗的意境和巧思,那个若隐若现的古篆“福”字,更是画龙点睛之笔。
小蝉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她从未见过小姐画技如此…如此奇特又吸引人。
“小姐,这图样真好看!可是…和嬷嬷给的好像不太一样,大小姐她会喜欢吗?”小蝉既惊叹又担忧。
苏瑾禾放下笔,轻轻吹干墨迹,语气平静:“嬷嬷只要求新样式,并未规定必须按她的图样来。大小姐见惯了寻常牡丹,或许这个更能入她的眼。”
她并非盲目自信。在现代,她修复过无数古画绣品,对历代审美变迁了然于心。这幅图,她借鉴了宋画的写意精神与明清刺绣的繁复精巧,又加入了现代设计中的构图和寓意概念,在这个时代,绝对是独一份的。
“可是……”小蝉依旧不安。
“没有可是。”苏瑾禾打断她,眼神清亮而坚定,“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绣得好,或许能得些赏钱,日子能稍好过些;若只是敷衍了事,下次来的恐怕就不只是斥责了。”
原主的记忆告诉她,在这深宅大院,无依无靠的旁支庶女,活得甚至不如得脸的奴婢。若不展现出无可替代的价值,迟早会被啃得骨头都不剩。
她选定丝线,颜色比原主惯用的更为大胆鲜亮,但又通过巧妙的渐过渡和对比色控制,确保整体和谐雅致,绝不艳俗。
“小蝉,帮我分线。”苏瑾禾坐在绣架前,深吸一口气,拿起了细如发丝的绣花针。
这一刻,现代古籍修复师的沉稳耐心与古代绣娘苏瑾禾肌肉记忆里的精湛技艺完美融合。指尖捻动,银针穿梭,彩线如精灵般在缎面上跳跃,精准地落在她预设的位置上。
她绣得极慢,力求每一针都完美无瑕。双面异色绣最耗心神,正反两面皆要平整美观,图案互补,需要极高的技巧和空间想象力。
时间在指尖悄然流逝。窗外天色由暗转明,又由明转暗。
小蝉守在一旁,添灯油,递温水,看着小姐仿佛入了定般,整个人都沉浸在那方寸绣架之上。小姐的眼神专注而明亮,带着一种她从未见过的神采,仿佛那不是一件辛苦的活计,而是一场虔诚的创作。
偶尔有旁的房里的丫鬟婆子经过窗外,探头探脑,发出几声嗤笑。
“瞧那穷酸样,还真当自己能绣出朵花来巴结大小姐呢?”
“就是,白费那些好料子!”
苏瑾禾充耳不闻。她心无旁骛,全部心神都凝聚在指尖的针线上。她知道,语言无力,唯有成果,才是最好的反击。
三日后,绣屏的主体部分已完成大半。牡丹花瓣层层叠叠,色彩过渡自然,仿佛真花般娇艳欲滴;蝴蝶翅膀轻薄灵动,用了极细的劈丝,绣出了近乎透明的质感;就连作为背景的太湖石,也通过不同深浅的灰色丝线,绣出了嶙峋的立体感。
小蝉每日看着,眼中的担忧渐渐被惊叹取代。她甚至觉得,大小姐原本的那张图样,跟小姐现在绣的比起来,简直俗不可耐。
这日午后,苏瑾禾正绣到那只蝴蝶的触须,最是精细耗神之时,门外又响起了周嬷嬷尖利的嗓音。
“苏瑾禾!绣得怎么样了?大小姐可是派人来问了!”
话音未落,人已径直闯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一个穿着桃红色比甲、神态倨傲的大丫鬟,正是大小姐苏玉婉身边的贴身侍女——翠浓。
周嬷嬷本打算像往常一样先训斥几句,目光扫过绣架,却猛地顿住了,到了嘴边的呵斥卡在喉咙里,眼睛瞬间瞪得溜圆。
那翠浓原本一脸不耐,此刻也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神情,下意识地向前走了几步,凑近绣架仔细观看。
绣架上,那幅即将完成的绣屏流光溢彩,美得令人窒息。她们从未见过如此活灵活现、别具一格的刺绣!
周嬷嬷张了张嘴,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却没了以往的刻薄,反而带了一丝不确定:“这……这是你绣的?”
苏瑾禾停下针,微微颔首,语气依旧平淡:“按照嬷嬷吩咐,新样式。”
翠浓看看绣屏,又看看脸色苍白却神情沉静的苏瑾禾,眼中闪过一抹复杂。她原是奉小姐之命来催促施压的,没想到竟看到这般精品。
大小姐眼光极高,寻常之物根本看不上眼,但这幅绣屏……翠浓几乎可以肯定,小姐一定会喜欢。
周嬷嬷眼珠转了转,脸上瞬间堆起假笑:“哎哟,真没想到,瑾禾小姐还有这般好手艺!以前真是藏得深啊!好好好!赶紧绣,仔细着点,大小姐必定有重赏!”
她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带着翠浓又说了几句场面话,便匆匆离去,显然是急着去向上面报信讨好了。
小蝉看着她们离去的背影,长长松了口气,激动地看向苏瑾禾:“小姐!她们……她们好像很满意!”
苏瑾禾脸上却并无喜色,只是重新拿起针线,淡淡道:“意料之中。离完成还需两日,小蝉,别放松。”
满意是第一步,但这绣屏带来的,是福是祸,还未可知。她隐隐感到,平静的日子,或许就要起波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