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昏迷了整整一天一夜。
期间，苏瑾禾和小蝉提心吊胆，轮流看守，喂他喝了少许清水，伤口也重新换了一次药。他的体温时而滚烫，时而冰凉，反复折腾，但求生的意志似乎极其顽强，终究是吊着一口气，没有恶化。
直到第二日深夜，他才悠悠转醒。
睁开眼的瞬间，那双深邃的眸子里先是闪过一丝迷茫，随即迅速被警惕和冷厉所取代。他猛地想要坐起，却牵动了伤口，闷哼一声，冷汗瞬间布满了额头。
“别动！”苏瑾禾正守在旁边，见状立刻低声制止，“你的伤口很深，刚止住血。”
男子目光如电，瞬间锁定在她身上，充满了审视和怀疑。他迅速扫视四周，确认环境，手下意识地向腰间摸去（那里空空如也，他的佩剑和那块硬物早已被苏瑾禾取下藏好）。
“是你……”他声音沙哑干涩，带着重伤后的虚弱，但气势依旧迫人，“为何救我？”
苏瑾禾平静地与他对视：“官爷围府，你让我走。我总不能见死不救。”
男子沉默地看着她，似乎在判断她话中的真伪。眼前的少女面色苍白，眼神却清澈沉静，并无谄媚亦无恐惧，只有一种淡淡的疲惫和……坦然。
“我的东西？”他问。
“收起来了。”苏瑾禾从一旁拿出用布包好的佩剑和那枚被擦干净的玉佩。
玉佩温润，上好的羊脂白玉，雕刻着繁复的云纹，中间似乎有一个古字，但被刻意磨去了一半，难以辨认全貌。绝非俗物。
男子看到玉佩和佩剑都在，眼神稍缓，但警惕未消：“你看到了什么？”
“我什么都没看到，也什么都不想知道。”苏瑾禾语气淡然，“公子伤好些了，能走了，便请自行离去。你我从未见过。”
她表明态度，不欲与他有任何牵扯，只求自保。
男子闻言，眼底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似是意外，又似是了然。他再次仔细打量了她一番，目光在她那双因连日熬夜而带有红血丝、却依旧沉稳的眼睛上停留片刻。
“多谢。”良久，他吐出两个字，虽依旧简短，却少了几分冰冷。
“不必。”苏瑾禾递过一碗温水，“喝点水吧。你需要尽快恢复体力。”
男子没有拒绝，就着她的手，慢慢将水喝下。动作间难免有些狼狈，但他眉宇间那股与生俱来的尊贵和冷傲，却并未因伤势和处境而折损分毫。
喝过水，他闭目调息了片刻，再次睁开眼时，精神似乎好了一些。
“巡防营还在外面？”他问。
“白日里似乎松懈了些，但并未完全撤离，仍在附近巡查。”苏瑾禾将她观察到的情况如实相告。
男子蹙眉，显然情况依旧不容乐观。
“你必须尽快离开。”苏瑾禾道，“我这里并不安全，二夫人那边……”她顿了顿，没有说下去，但意思很明显，府内也有人对她虎视眈眈。
男子看了她一眼，忽然道：“那图纸，看了？”
苏瑾禾一怔，点头：“看了，记下了，毁了。”
“好。”男子似乎松了口气，又沉吟片刻，“明日寅时末（凌晨五点），巡防营换防，有一刻钟的空隙。从你院后墙角的狗洞出去（图纸上有标注），右行三十步，有一处坍塌的矮墙，可通往后街巷。之后……自行离去。”
他将离去的路径和时间说得清清楚楚。
苏瑾禾心中微动。他这是……在还她人情？还是确保她这个知情者也能安全脱身？
“我并未打算现在离开。”苏瑾禾摇头。她尚无万全准备，贸然离府，一个孤身女子，又能去往何处？
男子似乎料到她会如此说，并不勉强，只道：“随你。那条路，记下即可。”
接下来，便是相对无言的沉默。
男子闭目养神，积攒体力。苏瑾禾则在一旁安静地刺绣，实则心神不宁。
夜更深了。
小蝉熬不住，已在里间睡下。外间只有他们二人，灯火如豆，映照着两张同样年轻却背负着不同秘密的脸庞。
一种微妙而诡异的暂时同盟关系，在这狭小空间里悄然建立。
陌路相逢，危难暂倚。前路何方，皆是未知。
第十九章：寅夜遁无踪
时间在压抑的寂静中流逝。
寅时将至，男子睁开眼，眸中已恢复了几分清明和锐利。他尝试着动了动身体，虽然依旧疼痛虚弱，但已勉强能够行动。
“时间快到了。”他低声道。
苏瑾禾放下手中的针线，点了点头。她早已将他的佩剑和玉佩用布包好，递还给他。又拿出一些易于携带的干粮和一个装满清水的小皮囊。
“这些你带上。”
男子接过，深深看了她一眼，那目光复杂，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化为两个字：“保重。”
他挣扎着站起身，脚步有些踉跄。苏瑾禾下意识地想伸手去扶，却被他抬手止住。
“不必。”他语气恢复冷硬，似乎不愿在她面前显露过多脆弱。
他走到窗边，仔细倾听外面的动静。远处传来隐约的更梆声，寅时末了。
他回头，最后看了苏瑾禾一眼：“记住，你我从未见过。”
说完，他不再犹豫，推开窗户，身形如一道青烟，悄无声息地融入了黎明前最深的黑暗中，朝着院后墙角的方向而去。
动作依旧因伤势而略显滞涩，却带着一种经年训练出的利落和谨慎。
苏瑾禾快步走到窗边，只看到一个模糊的影子在墙头一闪，便彻底消失不见。
他走了。
如同他突然出现一般，又突然地消失了。
只留下满屋未散的血腥味和药味，以及一段惊心动魄、足以颠覆她人生的记忆。
苏瑾禾缓缓关紧窗户，背靠着墙壁，长长地、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紧绷了数十个时辰的神经终于得以放松，强烈的疲惫感瞬间席卷而来。
但她知道，事情远未结束。
巡防营为何大规模围府搜查他？他究竟是谁？犯了何事？他腰间的玉佩代表着什么？他为何对国公府如此了解？
这些谜团依旧萦绕在她心头。
而且，他虽离去，但留下的痕迹并非那么容易清除。屋内的血迹可以清理，但若有心人细查，难保不会发现端倪。尤其是二夫人那边，本就对她心存忌惮，若得知巡防营曾重点搜查西院，会不会生出疑心？
她必须尽快善后。
天快亮了。
苏瑾禾强打精神，和小蝉一起，用清水和皂角反复擦洗地面，将所有染血的布条、棉花等物，连同男子换下的那身血衣，仔细包裹好，打算趁天色未明，悄悄丢进后院那口罕有人至的枯井里。
又将屋内彻底通风，点燃艾草熏烤，试图驱散那股血腥和药味。
忙碌完这一切，天色已大亮。
看着似乎恢复如常的小院，苏瑾禾的心却无法真正平静。
那个男人像一颗投入湖心的石子，虽已沉底，涟漪却仍在扩散，不知最终会引发怎样的波澜。
而她，已被这涟漪推动着，身不由己地驶向更深的迷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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