染房、纸扎、制香……烟火气中透着几分古雅。
近日,巷子深处一家原本关张已久的裱画铺子悄然换了新主。新主人是个沉默寡言的年轻寡妇,自称“锦瑟”,带着一个同样不多话的小姑子“小婵”,从外地投亲至此,盘下这间小店,略作修整,挂出了一块简单的木牌——“锦瑟绣寓”。
牌子不起眼,开业也静悄悄的,未放鞭炮,未宴宾客。街坊邻里只当是又一家艰难谋生的小绣坊,并未过多留意。
唯有细心之人方能发现,这“锦瑟绣寓”与别家不同。它不接大批量的寻常活计,窗橱内陈列的几件绣品也非寻常花鸟,而多是些意境清远的山水小品、或是将名家诗词以精巧绣工呈现的案屏,格调极高,价格自然也极不菲。
店主“锦瑟”娘子终日以一袭素青布裙示人,以轻纱遮面,据说是因为脸上有疤,羞于见人。她言语不多,只埋头于绣架之前,那双露在纱外的眼睛,却沉静如水,专注异常。
这便是改头换面后的苏瑾禾。
选择彩衣巷,是因这里手艺人多,流动性大,易于隐藏。选择裱画铺旧址,是因它带有一个安静隐蔽的后院,可供居住和刺绣,临街的铺面则可作为掩护和接触外界的窗口。
她不再大量出售绣品给大绣庄,而是走精品定制的路线。凭借超凡的技艺和独特的审美,她很快便在扬州城的文人雅士和小众藏家圈中赢得了口碑。“锦瑟”娘子的绣品,不求繁复,但求神韵,尤其擅长以针线表现水墨意境,仿佛能将画魂绣入丝帛,一时间成了一种雅致的风尚。
价格高昂,求者却日众。这为她带来了稳定而丰厚的收入,足以支撑她们主仆二人在扬州安稳生活,甚至能悄悄打探消息。
她暗中寻访扬州与“顾”姓相关的绣艺世家,却始终未能找到与母亲那支直接相关的线索。顾家老宅那次遭遇官差后,她更不敢轻易再去,只得将那份探寻之心暂时压下,专注于经营眼前的生活,积蓄力量。
平日里,她深居简出,教导小蝉读书识字、打理铺面,自己也翻阅从旧书摊淘来的各地志异、风物杂记,试图更深入地了解这个世界。偶尔,她会倾听往来顾客的闲谈,从中捕捉来自四面八方的信息,尤其是关于京城的。
关于靖渊王萧陌尘的消息断断续续传来。说他伤势渐愈,已开始重新理事,陛下对其似乎更为倚重,但朝中关于遇刺案的调查却陷入了僵局,牵扯甚广,迷雾重重。也有传言,说王爷似乎暗中在查访什么人的下落……
每当听到这些,苏瑾禾的心总会不由自主地收紧。她不敢深想那位王爷寻找的人是否与自己有关,只能将一切疑虑深深埋藏。
日子仿佛真的平静下来,如运河之水,表面波澜不惊。
这一日,铺子里来了一位特殊的客人。是扬州城颇负盛名的“栖云书院”的山长夫人。山长夫人气质雍容,却眉宇间带着一丝轻愁。
她带来了一幅破损严重的古画,是一幅前朝名家所作的《春江钓叟图》,画心撕裂,污迹斑斑,却仍是山长心爱之物,遍寻装裱师傅皆言难以修复,听闻“锦瑟”娘子有化腐朽为神奇之能,特来一试。
“娘子请看,这……可还有救?”山长夫人语气带着希冀。
苏瑾禾净手后,小心展开古画。画作破损的确严重,尤其是钓叟所在的核心位置,撕裂处甚至缺失了一小块绢帛。
修复古画本非绣娘本职,但苏瑾禾前世便是古籍修复师,对此道颇有心得。她仔细审视画作绢帛的质地、颜料的特性、破损的边缘,沉吟良久。
“夫人,此画破损严重,尤其这缺失之处,寻常补笔恐难复原其神。”苏瑾禾缓缓道,“若夫人信得过,民女可尝试以‘绣补’之法。”
“绣补?”山长夫人愕然。
“是。”苏瑾禾解释道,“寻质地、颜色相近的古绢为底,以极细的丝线,仿照画意笔触,以针代笔,将缺失部分绣补完整,再以特殊技法做旧,使之与周围画面融合。此法虽难,或可一试。”
山长夫人闻言,眼中燃起希望:“若能成功,妾身感激不尽!需要多久?银钱不是问题!”
“需一月时间。至于银钱……”苏瑾禾顿了顿,“民女久闻栖云书院藏书楼乃江南一绝,若夫人允准,修复之后,民女能否入藏书楼观书三日,以为酬劳?”
她需要更多知识,更需要一个合理接触书院的机会。栖云书院名士云集,或许能听到更多关于顾家、关于朝局的深层信息。
山长夫人一愣,随即欣然应允:“没想到娘子还是位雅人!此事易尔,妾身便可做主!”
送走山长夫人,苏瑾禾便全心投入到这幅古画的修复之中。这是一个极好的机会,不仅能进一步打响“锦瑟”的名号,更能获得进入栖云书院的资格。
她闭门谢客,日夜对着古画琢磨。挑选古绢,劈丝调色,以针为笔,一点点地填补那缺失的钓叟衣纹、鱼竿线条、乃至水波涟漪……
这是一个极其耗费心神的过程,要求对画意有深刻理解,对针线有极致掌控。
小蝉安静地在一旁打下手,看着小姐仿佛与那古画融为一体,指尖丝线如有生命般游走,将那破损之处一点点弥补,最终变得天衣无缝,甚至更添一种历经沧桑的韵味,心中敬佩不已。
一月之期将至,修复已近尾声。
这日深夜,苏瑾禾正在做最后的整体做旧处理,使其与原画完全协调。窗外夜雨淅沥,更显屋内寂静。
忽然,后院传来极轻微的一声“嗒”,像是瓦片松动的声响。
苏瑾禾拈针的手猛地一顿,侧耳倾听。
雨声依旧,再无他响。
是野猫?还是……
她心中莫名生出一丝警兆,轻轻吹熄了手边的灯火,悄步走到窗边,透过缝隙向外望去。
后院漆黑一片,雨丝如幕,什么也看不清。
但一种被窥视的感觉,却若有若无地萦绕不去。
她屏息等待了许久,再无任何异动。
或许,真的是错觉?
她重新点亮灯,回到绣架前,却再也无法完全集中精神。
那份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安稳感,似乎被这夜雨中的一丝异响悄然打破。
仿佛有一双看不见的眼睛,早已穿透了“锦瑟”的伪装,默默地注视着这一切。
她是谁?她从何处来?她欲往何处去?
在这繁华似锦的扬州城,她的秘密,还能隐藏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