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书院归来，苏瑾禾心中警铃长鸣。那本消失的《京华旧闻录》如同悬顶之剑，不知何时便会落下。她深知，自己查阅此类秘辛已犯大忌，窥探者无论是何方势力，都绝不会轻易放过她这条线索。
她立刻开始着手准备撤离扬州之事。银钱细软分批兑换成更易携带的金叶子和小额银票，重要物件如母亲遗物、那卷冰鲛绡丝线贴身藏好。她甚至暗中联系了相熟的船行，打听近日南下苏州的客船班次，规划着新的路线。
铺面依旧开门，却不再接新的定制，只借口娘子身体不适，需静养一段时日，缓缓处理完已接的几件小活计。她表现得如同寻常，内心却如绷紧的弓弦。
然而，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这日午后，天色阴沉，细雨霏霏。彩衣巷行人稀疏，绣寓内更是安静得只能听到针线穿过缎面的细微声响。
店门口的铜铃忽然清脆地响了一声。
苏瑾禾拈针的手指几不可查地一顿，并未立刻抬头，只缓了口气，将最后一针落下，这才抬眼望去。
只见门口站着一位男子。身着石青色杭绸直裰，外罩墨色暗纹斗篷，身形挺拔，面容被斗篷的阴影和雨天的昏暗遮掩得有些模糊，唯有一双眸子，沉静深邃，正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这间小小的绣寓，目光最终落在她刚刚完成的那幅山雨欲来的水墨绣屏上。
此人气度不凡，绝非寻常顾客。周身虽无凌厉杀气，却自带一股久居上位的沉凝威势，让人不敢小觑。
苏瑾禾心中警兆顿生，面上却不动声色，起身微微颔首：“客官可是要选购绣品？”
那男子并未回答，缓步走入店内。他的步伐沉稳，目光扫过店内陈设，最后定格在苏瑾禾遮面的轻纱上。
“听闻锦瑟娘子绣技超凡，尤擅仿画意，以针代笔，化腐朽为神奇。”男子开口，声音低沉平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在下有一幅古画，破损严重，想请娘子出手修复，价钱不是问题。”
苏瑾禾心中冷笑，又是修画？这般借口，与当初的山长夫人如出一辙，只怕醉翁之意不在酒。
“承蒙错爱。”她语气疏离而客气，“只是近日身体不适，精力不济，已不再接此类耗费心神的活计了。客官不妨去城东‘如意裱画铺’问问，那里的老师傅手艺亦是极好的。”
男子并未因被拒而显露不悦，反而向前又走近了一步。距离拉近，苏瑾禾能更清晰地看到他斗篷下摆被雨水打湿的深色痕迹，以及……腰间若隐若现的一枚玉佩的轮廓。那玉佩的形制……
她的心猛地一缩！
“娘子不必急于拒绝。”男子语气依旧平淡，目光却锐利了几分，仿佛能穿透那层轻纱，“在下所求修复的，并非寻常古画，而是一幅……残破的军事布防图。”
军事布防图？！
苏瑾禾后背瞬间沁出一层冷汗！这是何等敏感之物！此人究竟是何身份？！
她强压下心中惊骇，声音冷了下来：“客官说笑了。民女只是一介绣娘，只会穿针引线，修补些花鸟虫鱼，军国大事所需图谱，岂敢沾染？请您另请高明吧。”
她已近乎直接逐客。
男子却恍若未闻，目光落在她方才绣制的水墨屏风上，忽然道：“娘子这幅《山雨欲来》，意境深远，针法更是精妙。尤其是这表现云雾的‘虚针’和‘套针’，颇有前朝宫廷‘隐缕’针法的神韵，不知师承何处？”
“隐缕”针法！
他果然是为了这个而来！他认出了她的针法！甚至可能……认出了她！
苏瑾禾指尖冰凉，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凝固了。她知道，此刻任何一丝慌乱都会暴露自己。
“客官见识广博。”她强迫自己语气平稳，“不过是些家传的野路子针法，胡乱绣着玩罢了，不敢与前朝宫廷技艺相提并论。至于师承，家母早逝，并未留下名号。”
她将一切推给早已不在人世的母亲，滴水不漏。
男子沉默地看着她，斗篷下的目光锐利如刀，似乎在评估她话中的真伪，又似乎在审视她这个人。
店内气氛一时凝滞，只剩下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敲打在青石板上，也敲打在两人紧绷的心弦上。
良久，男子忽然轻笑一声，那笑声中却无多少暖意：“是在下唐突了。既然娘子不便，那便不强求了。”
他竟就此不再纠缠，转身便向店外走去。
行至门口，他脚步微顿，并未回头，只留下一句意味深长的话：
“山雨欲来风满楼。娘子这绣屏，倒是应景。扬州近日多雨，娘子……珍重。”
话音落下，他人已推门而出，身影很快消失在朦胧的雨幕之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苏瑾禾僵立在原地，直到那脚步声彻底远去，才缓缓松开了紧握的拳头，掌心已被指甲掐出深深的印痕。
他最后那句话，是警告？还是提醒？
他显然已怀疑她的身份，甚至可能已经确认。但他为何没有立刻发难？是顾忌此地人多眼杂？还是……另有图谋？
他提到“军事布防图”和“隐缕针法”，是在试探她与某些事情的联系吗？
苏瑾禾感到一张无形的大网正在迅速收拢。这个男人的出现，比国公府的追兵更让她感到恐惧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压迫感。
她快步走到门边，警惕地向外望去。雨巷空寂，并无异样。
但她知道，平静已被彻底打破。
此地，一刻也不能再多留了！
“小蝉！”她转身，声音急促而决绝，“立刻收拾东西！我们今夜就走！”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