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下得更急了。豆大的雨点砸在青瓦上，噼啪作响，织成一片厚重的雨幕，将整个彩衣巷笼罩在一片朦胧水汽之中。

这雨声掩盖了许多声响，却也放大了人心底的焦灼。

苏瑾禾与小蝉以最快速度收拾行装。这一次，她们的经验远比上次逃离潞州时丰富。银钱、路引、几件换洗衣物、必要的伤药干粮，以及母亲那包至关重要的遗物，被打成两个不起眼的包袱。其余所有带不走的，包括那些精美的绣品、工具，皆被弃之不顾。

“小姐，我们从哪里走？”小蝉声音发颤，雨水顺着窗缝溅入，打湿了她的袖口。

苏瑾禾脑中飞速回想着扬州城的布局和可能的出路。城门定然已不安全，那个神秘男子既已找上门，很可能已在各处关卡布下眼线。

“运河。”苏瑾禾果断道，“我们去码头，寻一条今夜离港的货船，无论去向，先离开扬州再说！”

货船盘查通常比客船宽松，且更易隐藏。

主意已定，不再犹豫。两人吹熄灯火，戴上斗笠，悄无声息地推开后门，融入冰冷的雨夜之中。

巷子里空无一人，只有雨水在青石板上汇聚成流，汩汩作响。她们贴着墙根的阴影，快步向运河码头的方向摸去。

然而，刚走出彩衣巷口，转入一条稍宽的街道，苏瑾禾便猛地拉住小蝉，闪身躲入一个堆满杂物的拐角。

只见前方不远处，雨幕中隐约可见几个黑影伫立，看似避雨，目光却锐利地扫视着过往的零星行人——那绝非普通的更夫或路人！

他们果然被盯上了！行动如此之快！

苏瑾禾心沉谷底。退回彩衣巷已不可能，前行之路被阻。

“跟我来。”她压低声音，拉住小蝉，转身钻入另一条更狭窄漆黑的岔巷。她对这片区域早已摸熟，知道一些七拐八绕的小路。

两人在迷宫般的巷弄中穿梭，雨水模糊了视线，冰冷的寒意浸透衣衫。身后的脚步声若隐若现，如同跗骨之蛆，紧追不舍！对方显然也是追踪的好手，且对地形极为熟悉。

这样下去，迟早会被追上！

就在经过一个废弃的染坊后院时，苏瑾禾眼角瞥见墙边堆着几大筐明日待处理的废弃染料渣滓，色彩斑驳，气味刺鼻。

她心念电闪，猛地将小蝉推向一旁堆放的破旧布匹之后，低喝：“藏好！别出声！”

同时，她自己也闪到另一个筐后，迅速抓了两把湿滑黏腻、颜色最深的染料渣滓，毫不犹豫地抹在自己脸上、脖颈和手背上，又将斗笠压低，整个人瞬间变得污秽不堪，与周遭环境融为一体。

刚做完这一切，急促的脚步声已至巷口！

两名身着蓑衣、手持短刃的男子冲了进来，目光如鹰隼般扫过染坊荒败的庭院。

“分头找！肯定跑不远！”

一人朝着小蝉藏身的布堆方向搜去，另一人则径直走向苏瑾禾所在的染料筐区域。

苏瑾禾屏住呼吸，心脏狂跳，全身肌肉紧绷，指尖悄然扣住了那枚最锋利的绣花针。

那男子走近，目光扫过几个染料筐，并未立刻发现蜷缩在阴影中的她。就在他准备转身离去的一刹那，或许是雨水冲刷，苏瑾禾脸上的一抹深色染料滑落，露出了下方一小片过于白皙的皮肤。

男子眼神一厉，猛地探手抓来！

就是现在！

苏瑾禾不退反进，身体如同绷紧的弓弦般弹起，捏着绣花针的手快如闪电，直刺向对方毫无防护的颈侧！

那男子万没料到这看似肮脏卑微的“流民”竟有如此狠辣精准的反击，惊愕之下偏头急躲！

“嗤啦——”

绣花针未能刺中要害，却狠狠划破了他蓑衣下的手臂，带出一溜血珠！

与此同时，苏瑾禾另一只手抓起一把湿滑的染料渣，狠狠砸向对方面门！

“呃！”男子猝不及防，被糊了满眼，刺痛之下发出一声闷哼，动作顿时一滞。

苏瑾禾趁此机会，猛地将他向后一推，转身便跑，同时对布堆后的小蝉低吼：“跑！”

小蝉连滚带爬地冲出，主仆二人拼尽全力，向着巷子另一端亡命奔逃！

“妈的！抓住她们！”受伤的男子暴怒的吼声和另一名同伙的追赶声在身后响起。

雨水冰冷，砸在脸上生疼。肺部如同火烧，双腿沉重如灌铅。但求生的本能支撑着她们不敢停下一步。

就在她们即将冲出这条长巷，奔入另一片错综复杂的民居区时，斜刺里忽然冲出一辆运泔水的驴车！

那驴子似乎被追赶的动静惊扰，嘶鸣着横冲直撞过来，恰好堵在了巷口！

追赶的两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一阻，速度顿时慢了一瞬。

苏瑾禾和小蝉却毫不停顿，险之又险地从驴车旁擦身而过，瞬间没入了前方更密集、更黑暗的棚户区深处。

追赶者气急败坏地推开驴车和骂骂咧咧的车夫，再想追时，眼前已是蛛网般密布的狭窄通道和低矮棚屋，哪里还有那两个女人的影子？

“搜！她们肯定躲在这片！挨家挨户搜！”领头者捂着流血的手臂，面目狰狞地低吼。

然而，这片棚户区鱼龙混杂，住户多是贫苦百姓和外来流民，排外性极强。深更半夜，大雨滂沱，想要挨家搜查，谈何容易？

更别提，方才那辆惊了的驴车出现得实在太过“巧合”……

苏瑾禾拉着小蝉，在一处堆放木柴的狭窄缝隙里蜷缩了许久，直到确认追赶的脚步声确实远去，并未返回，才敢缓缓呼出那口一直憋着的气。

她浑身湿透，冷得发抖，脸上身上的染料被雨水冲刷，留下狼狈不堪的污迹。

小蝉更是吓得魂不附体，低声啜泣。

“没事了……暂时……”苏瑾禾声音沙哑，安抚地拍了拍小蝉的背。

她回想起方才那辆恰到好处的驴车……是巧合吗？还是……

那个石青色衣服的男人？他既然找到了她，又为何要帮她脱身？

思绪纷乱如麻。

但此刻不是深思的时候。必须趁着对方搜索棚户区的混乱，立刻离开！

“走，去码头。”苏瑾禾拉起小蝉，再次潜入雨夜。

这一次，她们更加小心，专挑最污秽难行的排水巷和货栈后院穿行。

终于，冒着倾盆大雨，她们跌跌撞撞地来到了运河码头区域。深夜的码头并未沉寂，仍有货船在装运，苦力在雨中忙碌，灯火在雨幕中晕开一团团模糊的光晕。

苏瑾禾目光急扫，很快锁定了一艘正在装载绸缎、即将启航前往苏州方向的中型货船。船老大正在船头催促，声音粗犷。

就是它了！

她深吸一口气，从怀中摸出最后几块碎银子，拉着小蝉快步走了过去。

“船家！行个方便！俺姐妹二人欲往苏州投亲，误了时辰，求搭个便船，船资好说！”她刻意压粗了嗓音，带着浓重的外地口音，将碎银子塞了过去。

船老大借着灯笼的光，打量了一下这两个浑身湿透、满脸污秽、瑟瑟发抖的“穷苦姐妹”，又掂了掂手里的银子，皱了皱眉，最终还是挥挥手：“晦气！赶紧去底舱货堆边上待着！不准乱跑！到了苏州立刻下船！”

“谢谢船家！谢谢船家！”苏瑾禾连声道谢，拉着小蝉飞快地钻入了昏暗潮湿的底舱。

当货船解缆启航，缓缓驶离扬州码头，融入漆黑广阔的运河之中时，苏瑾禾靠在一捆冰冷的绸缎上，听着船舱外哗啦啦的雨声和水流声，才真正感到一丝暂时的虚脱。

又逃过一劫。

但前途，依旧是一片未知的风雨。

那个神秘的男人，如同幽灵般，再次笼罩了她的前路。

他究竟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