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烬

黑暗。冰冷。还有无处不在的、仿佛来自灵魂深处的嗡鸣残响。

林默的意识如同沉船后的幸存者，在漆黑的海面上挣扎着浮起。剧烈的头痛和全身散架般的疼痛让他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嘶哑的抽气声。

他艰难地睁开眼，视野模糊一片，只有远处闪烁的火光和手电光束在晃动。空气中弥漫着硝烟、烧焦的生物组织和那种奇异的、如今变得腐败甜腻的花香混合在一起的刺鼻气味。

耳鸣声中，夹杂着人员跑动的脚步声、短促的指令声和痛苦的呻吟声。

“醒了？别乱动。”一个略显沙哑但熟悉的女声在旁边响起。陈玥的脸进入他的视野，她脸上沾着烟灰，额角有一道擦伤，但眼神依旧锐利，正用手电检查他的瞳孔。

“陆深…苏晓…”林默挣扎着想坐起来，却被陈玥轻轻按住。

“陆深在你左边，失血过多，但命硬，死不了，我的医护兵在处理。”陈玥语气简洁，“苏晓…”她顿了顿，目光投向不远处，“…情况复杂，你自己看吧。”

林默顺着她的目光看去。

中央平台已经是一片狼藉，被炸断的生物脉络如同枯萎的藤蔓般耷拉着，不再发光。平台上，苏晓的身体依旧躺在那里，但连接着她的那些可怕导管大部分已被炸断或移除。几名穿着白大褂、显然是随队而来的法医或技术人员正在小心翼翼地对她进行初步检查和生命体征监测。

她的胸口有着微弱的起伏！她还活着！

但她的眼睛依旧紧闭，脸色苍白得透明，仿佛一碰即碎。

“她的生物体征非常微弱，但稳定。大脑活动…极其低下，近乎脑干反应水平。”陈玥的声音低沉，“我们找到她时就是这样。你说的那个…‘苏晓-01’…消失了。”

林默的心沉了下去。苏晓的身体回来了，但她的意识呢？在那场剧烈的冲突中，是彻底消散了，还是…依旧被困在某个破碎的层面？

“那…‘摇篮’呢？”林默看向洞窟中央那个巨大的生物结构。它此刻暗淡无光，表面的搏动完全停止，如同一个死去的巨兽心脏。许多地方还在冒着细微的电火花和烟雾。

“核心似乎停止运行了。但这玩意儿…”陈玥皱了皱眉，语气带着一丝难以置信和厌恶，“…好像还‘活’着一部分。它的某些部分还在进行极其缓慢的代谢，甚至…试图自我修复。我们的人不敢贸然靠近，正在等待更专业的生化危机处理部队。”

她指了指周围那些瘫倒一地的“傀儡”和武装人员：“他们大部分都失去了意识，像睡着了一样。少数醒过来的，表现出了严重的记忆缺失和意识混乱，完全不记得自己是谁，为什么会在这里。医生初步判断是长期意识干预后的崩溃现象。”

这时，一名技术警员跑过来向陈玥汇报：“陈队，初步清查完毕。我们发现了大量实验记录和数据存储设备，部分在爆炸中损毁，但仍有残留。还发现了一个独立的、受到严密保护的内部服务器机组，似乎没有受到爆炸影响，还在低功率运行。”

林默猛地抬起头：“数据！那些数据至关重要！里面有‘意识囚笼’的所有技术细节、实验记录，甚至可能包括‘收藏家’的身份线索！”

必须保住那些数据！绝不能让它被销毁或落入错误的人手中！

陈玥立刻下令：“立刻封锁那台服务器！切断一切外部连接可能！派我们最好的技术专家过来，尝试备份和解析！注意安全，可能有未知防御机制！”

吩咐完后，她看向林默，眼神复杂：“你们搞出来的事情，真是…超出了所有想象。这已经不是简单的刑事案件了。”

林默苦笑：“我也希望这只是一场噩梦。”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收藏家’…那个幕后主使，他一定还逍遥法外。‘摇篮’只是他的一个项目，他肯定还有其他据点，其他计划。”

陈玥点头：“我知道。我已经向上级做了紧急汇报，这件事的级别已经被提到最高。会有更高级别的部门介入。但是…”她压低了声音，“…对方能调动如此资源，渗透到这种程度，其背景深不可测。接下来的调查，阻力会空前巨大。”

就在这时，那名负责检查服务器的技术警员又跑了回来，脸色有些奇怪：“陈队，那台服务器…它好像…在自己删除数据！”

“什么？！”陈玥和林默同时一惊。

“我们无法远程终止！它的删除指令似乎是硬件层面触发的，而且…删除顺序非常规整，像是早有预定的清理程序！”

林默立刻明白过来：“是‘收藏家’！他一定有远程触发机制！一旦‘摇篮’失去联系或者遭到入侵，就会启动自毁！”

“能保住多少是多少！物理断网！尝试硬件拷贝！”陈玥对着对讲机吼道。

但已经晚了。技术警员无奈地摇头：“太快了…核心数据区已经…清零了。只剩下一些边缘日志和…一段奇怪的、无法被删除的独立音频文件？”

“音频文件？”林默强撑着站起来，在陈玥的搀扶下一瘸一拐地走过去。

技术警员将音频文件播放出来。先是一段沙沙的空白音，然后，一个经过明显变声处理、冰冷而毫无感情色彩的电子合成音响了起来，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

“祝贺你们，短暂的胜利者们。”

“你们摧毁了一个旧的‘摇篮’，证明了旧模式的脆弱和不完美。这很好。破而后立。”

“苏晓博士的意识碎片，这份珍贵的‘钥匙’，我就带走了。感谢你们的‘协助’，让她最终完成了与更高维度的初步对接实验。虽然过程粗糙，但数据宝贵。”

“不必费力寻找我。当新的‘摇篮’建成之时，你们自然会知晓。那将是一个更完美、更永恒的意识归宿，不再需要脆弱的生物载体。”

“我们…很快会再见。”

音频到此结束，只剩下令人不寒而栗的寂静。

“收藏家”不仅早就预料到了可能失败，甚至将他们的行动也视作了某种“实验”的一部分？！他还带走了苏晓的意识碎片？新的摇篮？

一股深深的无力感和寒意席卷了林默。他们付出了巨大的代价，似乎阻止了一场眼前的灾难，但却仿佛只是帮一个更恐怖、更隐蔽的怪物完成了蜕皮？

陈玥的脸色也极其难看，她猛地一拳砸在旁边烧焦的设备上：“混蛋！”

林默闭上眼睛，疲惫和伤痛如同潮水般涌来。但在一片冰冷的绝望中，一丝微弱的、不肯熄灭的火苗仍在闪烁。

苏晓的意识碎片还在某处。一号原型机和之前获取的数据还在。敌人虽然强大隐蔽，但并非无迹可寻。

战斗远未结束，只是进入了更黑暗、更未知的深层领域。

他看向不远处依旧昏迷的苏晓的身体，又看了看正在被包扎的、骂骂咧咧的陆深。

他们还需要时间恢复，需要整合现有的线索，需要更强大的盟友。

“收藏家”和新的“摇篮”…

林默缓缓握紧了拳头。无论对方是什么，无论新的“摇篮”在哪里，他都必须找到它。

为了苏晓，为了所有被掠夺和可能被掠夺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