缪斯(上)

第二十二章：缪斯（上）

“缪斯”。

这个充满艺术与神性光辉的词语，从一个躲在暗处、雇佣黑客窥探她身份的技术疯子口中说出，显得如此格格不入，又令人毛骨悚然。

实验室里空气凝滞，苏软软靠在傅寒宸怀里，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胸膛下传来的、因愤怒而加剧的心跳，以及那几乎要化为实质的冰冷杀意。

“缪斯……”她无意识地重复着这个词，秀气的眉头紧紧蹙起，脑海里飞速过滤着所有可能与这个词产生关联的记忆碎片。设计灵感？代码架构？她公开发表过的任何作品？没有，毫无头绪。她确信自己从未与这个叫林天河的人有过任何交集。

“一个躲在暗处的老鼠，也配提‘缪斯’？”傅寒宸的声音冷得掉渣，每个字都裹着冰碴，“无论他是什么动机，都不可饶恕。”

他拿出手机，直接拨通秦风的电话，指令简洁而残酷：“控制林天河，手段干净点。我要立刻见到他，在他公司楼下等我。”

“是，傅总！”

电话挂断，傅寒宸站起身，周身散发着迫人的低气压。他低头看向苏软软，眼神复杂，杀意与温柔交织：“在家等我，我很快回来。”

苏软软却猛地抓住他的手腕，仰起脸，眼神里没有了之前的困惑和不安，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冷静的坚持：“我也要去。”

傅寒宸皱眉：“软软……”

“他找的是‘弦月’，窥探的是我。”苏软软站起身，目光毫不退缩地迎上他，“我有权知道为什么。而且，对付这种技术偏执狂，也许我比你的审讯专家更有效。”

她的理由无懈可击，眼神坚定，甚至带着一丝属于“弦月”的、洞悉人心的锐利。

傅寒宸沉默地看了她几秒，从她眼中看到了不容更改的决心。他知道，她不再是需要被他完全藏在身后的小女孩了。他最终妥协，但条件苛刻：“可以。但你必须全程跟在我身边，不许离开我的视线，一切听我指令。”

“好。”苏软软干脆地答应。

半小时后，一辆低调的黑色轿车停在星海科技大厦附近一条僻静的巷子里。傅寒宸和苏软软下车，早已等候的秦风立刻迎了上来。

“傅总，苏小姐。林天河已经被‘请’到车里了。”秦风指了指旁边一辆看似普通的厢式货车。

傅寒宸颔首，紧紧握着苏软软的手，率先走向货车。秦风拉开车厢门，里面俨然是一个简易的移动审讯室，光线昏暗，林天河被反绑在椅子上，嘴上贴着胶带，眼神里充满了惊恐和不解，但深处似乎还藏着一丝诡异的兴奋。

他看到傅寒宸和苏软软进来，尤其是目光落在苏软软身上时，那丝兴奋几乎要溢出来，即使被胶带封着嘴，也发出了“唔唔”的声音。

傅寒宸将苏软软护在身后半步，冰冷的目光如同手术刀般刮过林天河的脸。秦风上前，撕掉了他嘴上的胶带。

“你们……你们是什么人？这是非法拘禁！”林天河喘着气，声音因恐惧而发颤，但眼睛却像黏在了苏软软身上。

傅寒宸根本没理会他的质问，直接开门见山，声音低沉而充满压迫感：“为什么找‘弦月’？”

林天河瞳孔猛地一缩，脸上闪过震惊，随即竟然咧开一个有些扭曲的笑容：“你们……你们找到她了？不对……你们就是……‘弦月’？”他的目光死死盯着苏软软，带着一种近乎病态的狂热，“我就知道！那样的代码！那样的美感！绝不可能是男人写出来的！只有缪斯！才能创造出那样的艺术！”

他的话语颠三倒四，逻辑混乱，却让苏软软的心猛地一沉。代码？美感？艺术？

她往前走了一小步，从傅寒宸身后露出半个身子，声音冷静地开口：“你通过代码……判断我的性别？还称我为……缪斯？”

听到她清亮的声音，林天河仿佛受到了巨大的鼓舞，激动得试图挣扎，却被保镖死死按住。他喘着粗气，眼神发光地看着苏软软：“当然！代码是有灵魂的！冰冷的逻辑链条下隐藏着创造者的思维模式和美学追求！你的代码！尤其是半年前你发表在‘深渊’论坛上那篇关于神经网络混沌优化的算法模型！那简直是完美的艺术品！逻辑严谨如巴赫的赋格，结构精妙如哥特式教堂，却又充满了不可预测的灵性火花！那是数学与美的极致结合！”

他滔滔不绝，眼神狂热，仿佛在描述一件稀世珍宝，而不是一段冰冷的代码。

苏软软彻底愣住了。半年前……“深渊”论坛……那是一个极其小众、门槛极高的理论计算机科学论坛。她当时为了解决一个设计算法上的瓶颈，确实用“弦月”的ID在上面发表过一篇探讨性的文章，提出了一个相当激进和大胆的优化模型。那只是她无数个“小爱好”中的一个随笔，甚至没有完全验证，发出去后就几乎忘了。

竟然……有人因为一篇技术文章，就如此偏执地寻找她？还给她冠上了“缪斯”的名号？

傅寒宸的眉头皱得更紧，他听不懂那些技术术语，但他听懂了林天河的疯狂和执念。这种因“才华”而生的觊觎，有时比单纯的恶意更令人不安。

“就因为这个？”傅寒宸的声音淬着寒冰，“你就雇佣‘影梭’去挖掘她的真实身份？你知不知道这会给她带来多大的危险？”

“危险？”林天河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激动地反驳，“不！我怎么舍得让我的缪斯陷入危险！我只是想认识她！想靠近她！想亲眼见证她是如何创造出那些完美的逻辑艺术品！我想……我想成为她思维火花的记录者！对！记录者！”

他的表情因激动而扭曲，眼神里的狂热几乎让人窒息。“那些粗俗的黑客！他们根本不懂！他们只会用肮脏的手段！我只想要一个名字！一个联系方式！我只是想……想和她交流！对！交流！”

苏软软看着眼前这个陷入自我逻辑的技术疯子，心底一阵发寒。他的“崇拜”和“欣赏”，扭曲而具有极强的侵入性，比直接的恶意更让人毛骨悚然。他根本不觉得自己的行为是犯罪，反而觉得是在追求某种极致的“美”。

傅寒宸显然也失去了耐心。跟这种偏执狂讲道理是对牛弹琴。他冷冷地打断林天河的自我陶醉：“你的‘交流’方式，差点毁了她的生活。你为你扭曲的痴迷，付出代价的时候到了。”

他挥了挥手，示意秦风处理。

林天河似乎这才意识到危险的降临，惊恐地大叫起来：“不！你们不能这样！我没有恶意！我只是崇拜她！缪斯！缪斯你听我说！你的算法还有优化的空间！我们可以一起……”

保镖将一块布重新塞进他嘴里，将他的嘶吼和辩解全部堵了回去。他只能瞪大眼睛，绝望而哀求地看着苏软软，仿佛她是唯一能理解他“崇高”追求的人。

苏软软别开了目光，心里五味杂陈。被肯定才华的感觉有一瞬间的微妙，但更多的是一种被冒犯、被窥视的恶心和后怕。

傅寒宸搂住她的肩膀，将她带离了这令人不适的车厢。

回到车上，苏软软依旧沉默着，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心情复杂。

傅寒宸握紧她的手，低声问：“吓到了？”

苏软软摇摇头，靠在他肩上：“没有。只是觉得……有点悲哀。那么好的技术天赋，却用在了这种地方。”

傅寒宸亲吻她的头发：“天才和疯子只有一线之隔。但他的行为已经越界，必须受到惩罚。”他不会允许任何潜在威胁存在。

“嗯。”苏软软点点头，她知道傅寒宸的处理方式是最干脆利落的。林天河会被以商业间谍和危害网络安全的罪名移交司法机关，等待他的将是漫长的牢狱之灾，他的技术生涯也彻底断送。这对他那种技术至上的人来说，或许比肉体惩罚更残忍。

但，这是他自己选择的道路。

“所以，‘缪斯’的危机，就算解除了？”苏软软轻声问，心里却隐隐觉得，事情或许并没有那么简单。林天河的偏执让人不安，但他的动机似乎……过于单纯了？仅仅因为一篇论文？

傅寒宸眸光微闪，没有立刻回答。

车子驶回晟煌公馆。下车时，秦风快步走到傅寒宸身边，低声又汇报了几句。

傅寒宸的脸色微微一沉，点了点头，示意知道了。

苏软软敏锐地捕捉到了他神色的细微变化：“怎么了？还有事？”

傅寒宸揽着她走进家门，语气尽量平淡：“一点小尾巴，秦风会处理干净。饿不饿？让厨房做点宵夜？”

他在转移话题。

苏软软停下脚步，拉住他的手，认真地看着他：“傅寒宸，告诉我。林天河的事，是不是还有隐情？”

傅寒宸看着她清澈执拗的眼睛，知道瞒不过她。他叹了口气，拉她到沙发坐下。

“秦风刚才汇报，在彻底清查林天河的私人设备和网络记录时，发现他在雇佣‘影梭’之前，大约三个月前，曾试图通过另一个更隐蔽的渠道，查询过……你在国外留学时的信息，但似乎没有得手。”

苏软软的心猛地一跳：“我的留学信息？他不是通过代码找到我的吗？”

“代码是他确认‘弦月’并产生痴迷的起点。”傅寒宸眼神变得深邃，“但他后来似乎……试图将‘弦月’和一个真实的形象对应起来。他查询的信息范围，包括你就读的学校、专业，甚至……试图寻找你的照片。”

一种更深的寒意爬上苏软软的脊背。所以，林天河的执念，不仅仅针对虚拟的“弦月”，早已蔓延到了现实中的她？

“为什么……为什么他能将‘弦月’和我联系起来？”苏软软感到困惑，“我几乎没有留下任何现实世界的痕迹。”

傅寒宸沉默了片刻，才缓缓道：“这也是秦风觉得奇怪的地方。林天河似乎笃定‘弦月’是一位年轻、富有才华的亚裔女性，并且可能与你所在的领域相关。这种笃定……不像是纯粹推测出来的。”

他顿了顿，看着苏软软骤然变白的脸色，声音低沉下去：“软软，你仔细回想一下，在国外那几年，有没有发生过什么……特别的事情？或者，有没有觉得……被人注视过？”

苏软软的呼吸骤然收紧。

傅寒宸的问题，像一把钥匙，猛地打开了她记忆深处一个被遗忘的、蒙着灰尘的角落。

一些模糊的、零碎的片段突然涌上脑海。

似乎……是有过那么几次。

在她熬夜赶设计稿后独自回公寓的路上，感觉身后有若有似无的脚步声。

在学校图书馆最偏僻的角落看书时，偶尔抬头，会看到一个人影快速消失在书架后。

甚至有一次，她收到一束没有署名的白色鸢尾花，夹着一张卡片，打印着一行字：“致逻辑与美的化身。”

她当时只以为是哪个追求者的恶作剧或者送错了人，并没有放在心上。学业压力、异国生活的孤独、以及对未来的迷茫，让她无暇他顾。

现在将这些碎片和林天河的行为联系起来……

一股冰冷的恐惧感瞬间攫住了她，让她手脚发凉。

原来，那双窥探的眼睛，并非始于“弦月”，也并非仅仅存在于网络。

早在六年前，她孤身一人在国外时，就已经被一个疯狂的“欣赏者”，在现实中，默默地、偏执地注视了许久。

而她自己，竟浑然未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