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在拉紧的窗帘后变得模糊不清，昼夜交替只剩下灯光的人为明灭。空气凝滞得如同胶水，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沉重压抑的粘稠感。
周慕肉眼可见地憔悴下去。他吃得越来越少，原本因为复健而渐渐红润起来的脸色重新变得苍白，眼底也失去了光彩，常常对着某一处空气发呆，一坐就是大半天。窗外孩童的笑闹声、远处隐约传来的车流声，都成了可望不可即的遥远背景音，每一次传入耳中，都像细小的针，扎在他日益麻木的心上。
周聿将他所有的变化都看在眼里。他没有放松管制，那双眼睛里的偏执和警惕甚至更甚。但他偶尔，在周慕望着紧闭的窗帘出神时，眼底会飞快地掠过一丝挣扎和痛苦，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可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更紧地看管着周慕，仿佛只要人在眼前，呼吸着，其他的都可以忽略不计。
一天深夜，周慕从噩梦中惊醒，梦里又是无尽的黑暗和窒息感。他猛地坐起，冷汗涔涔，心脏狂跳不止。下意识地看向床边——空无一人。
周聿今晚竟然没来。
一种荒谬的、短暂的自由感袭来，随即被更庞大的空洞和不安取代。房间里只有他一个人，安静得可怕，窗帘将外界彻底隔绝，像一个巨大的、密不透风的茧。
他鬼使神差地下了床，赤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悄无声息地走到窗边。手指颤抖着，触碰到厚重窗帘的边缘。一种强烈的、近乎本能的渴望驱使着他——他想看看外面，哪怕只是一眼。
他小心翼翼地，极其缓慢地，将窗帘拉开了一条细微的缝隙。
清冷的月光瞬间倾泻而入，像一道银色的利刃，劈开了室内的昏暗。晚风透过窗缝吹进来，带着夜晚特有的凉意和自由的气息。他贪婪地深吸了一口气，仿佛久溺的人终于浮出水面。
楼下路灯安静地亮着，空无一人。世界并没有因为他的被囚禁而停止运转。一种尖锐的酸楚猛地冲上鼻腔，眼眶瞬间就热了。
就在这时，卧室门被无声地推开了。
周聿站在门口，手里端着一杯水，显然是打算过来看看。他一眼就看到了站在窗边的周慕，看到了那条泄露出月光的缝隙，看到了周慕脸上未来得及收敛的、对窗外世界的渴望和悲伤。
“哐当！”
水杯从他手中滑落，砸在地上，碎裂开来，水渍蔓延。周聿的脸色在月光下瞬间变得惨白如纸，瞳孔急剧收缩，里面翻涌起被背叛的惊怒和更深沉的恐惧。
周慕被他弄出的动静吓了一跳，猛地转过身，对上他那双几乎要喷火的眼睛，心脏骤然一沉。
“我……”他下意识地想解释，却发现自己无话可说。
周聿一步步走过来，脚步沉重，周身散发着骇人的低气压。他猛地伸手，“唰”地一声将窗帘彻底拉严实，动作粗暴得几乎要将窗帘扯下来。月光被彻底隔绝，房间重新陷入令人窒息的昏暗，只有门口透进来的走廊灯光，勾勒出他紧绷而愤怒的轮廓。
“你就这么想出去？”周聿的声音低哑得可怕，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冰窖里捞出来的，“外面到底有什么好的？啊？！”
他抓住周慕的肩膀，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他的骨头，将他猛地按在冰冷的窗户玻璃上。后背撞上玻璃，发出沉闷的声响。
“我为你做了这么多……我这么……我这么害怕失去你……”他的呼吸急促，眼神狂乱，像是陷入了某种癔症，“你为什么就是不能乖乖待着！为什么非要看外面！”
“周聿，你弄疼我了……”周慕挣扎着，声音里带上了哭腔和恐惧。眼前的周聿陌生得让他害怕。
“疼？”周聿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眼底泛起猩红，“你知道什么是疼吗？我看到那辆车撞过来的时候！我以为你死了的时候！那才叫疼！”
他的情绪彻底失控，那些被强行压抑的恐惧和后怕在此刻全面爆发，转化成了毁灭性的愤怒和偏执。
“你是不是觉得我疯了？啊？”他逼近周慕，额头抵着周慕的额头，呼吸灼热而混乱，“我是疯了！从你差点离开我的那一刻起我就疯了！”
“你想离开我吗？周慕？”他的声音忽然变得轻柔，却更加令人毛骨悚然，“你想像这样……推开我，然后走到外面那个‘安全’的世界里去吗？”
周慕惊恐地看着他，拼命摇头：“我没有……我没有想离开你……”
“你有！”周聿低吼着打断他，眼神绝望又疯狂，“你的眼神告诉我你有！你每一个看向窗外的眼神都在告诉我你想离开！”
他猛地松开周慕，像是无法承受般后退了两步，胸口剧烈起伏。他看着周慕，看着对方惊惧交加、泪流满面的样子，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痛得他几乎弯下腰。
巨大的痛苦和更巨大的恐惧交织在一起，将他最后一丝理智也焚烧殆尽。
他忽然转身，冲出了房间。
周慕无力地顺着玻璃滑坐到地上，地上冰凉的玻璃碎片硌到了他，他也浑然不觉，只是抱着膝盖，将脸埋进去，肩膀无助地颤抖着。绝望像冰冷的潮水，快要将他淹没。
几分钟后，周聿去而复返。
他的手里，多了一条……银色的细链。不知道是他从哪里找来的，闪着冰冷的光泽。
他走到周慕面前，蹲下身，眼神里已经没有刚才的狂怒，只剩下一种令人心寒的死寂和固执。
他拉起周慕的脚踝，冰凉的触感让周慕猛地一颤，惊恐地抬头看他。
“周聿……你要干什么……不要……”周慕试图挣脱，却被周聿毫不费力地按住。
周聿低着头，沉默而固执地将链子的一端，扣在了周慕纤细的脚踝上。金属锁扣“咔哒”一声合拢的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清晰得刺耳。
链子的另一端，被他牢牢地系在了沉重的床脚上。
长度只够周慕在房间内有限活动，绝对无法触及窗户和房门。
“这样就好了……”周聿抬起头，看着面无人色的周慕，伸手轻轻抚摸他冰凉的脸颊，眼神里带着一种扭曲的温柔和安心，“这样你就不会总是想着离开了……也不会遇到任何危险了。”
“别怕，”他擦去周慕脸上的泪水，声音轻柔得像情人间的低语，内容却让人如坠冰窟，“我会陪着你。一直陪着你。”
“我们永远在一起。”
周慕怔怔地看着自己脚踝上那根在昏暗光线下闪着冷光的细链，又抬头看向周聿那双盛满了疯狂爱意和绝望的眼睛，最后一丝光亮，终于从他那琥珀色的眸子里，彻底熄灭了。
他不再挣扎，也不再哭泣。
只是慢慢地、慢慢地低下头，将脸重新埋进膝盖里，蜷缩成一小团，一动不动了。
彻底的绝望，是连反抗的念头都一并消亡。
囚笼依旧，只是这一次，连自欺欺人的“保护”外衣都被撕去，露出了冰冷残酷的枷锁。
而他们，在这无光的牢笼里，依偎着，互相折磨着，沉向更深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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