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失去了意义。
脚踝上的金属链条成了周慕身体的一部分,冰冷,沉重,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他自身的处境。它的长度经过精确计算,允许他去卫生间,可以够到沙发和放在地上的餐盘,但永远无法靠近窗台或是房门。
周聿似乎对这个“解决方案”感到非常满意。他眼底那种焦灼的恐慌褪去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更令人不安的“平静”。他依旧事无巨细地照顾周慕,喂他吃饭,帮他擦洗,甚至抱着他去洗澡。周慕像个人偶一样任他摆布,不反抗,不回应,眼神空洞地望着虚空中的某一点。
这种死寂的顺从最初似乎让周聿安心,但很快,另一种不安开始滋生。
周慕不再看他了。
即使周聿强行捧起他的脸,那双漂亮的琥珀色眼睛里也没有了焦点,像是蒙上了一层灰翳,倒映不出周聿的任何身影。他不再因为周聿的触碰而细微地颤抖,也不再因为周聿偏执的言语而有任何情绪波动。
他彻底地封闭了自己,将灵魂缩到了一个周聿无论如何也无法触及的角落。
周聿开始变得焦躁。他试图引起周慕的注意,用各种方式。
他做了周慕以前喜欢吃的菜,细致地吹凉了喂到他嘴边。周慕机械地张嘴,吞咽,然后继续发呆,尝不出任何味道。
他找来周慕以前喜欢看的电影,抱着他一起看。屏幕上的光影变幻,周慕的眼睛一眨不眨,没有任何情绪投入。
他甚至开始给周慕读书,读他们小时候喜欢的童话故事。他低沉的声音在昏暗的房间里回荡,带着一种近乎可怜的希冀。而周慕,只是静静地听着,仿佛听的是与自己无关的白噪音。
“周慕,你看看我。”周聿终于无法忍受这种彻底的漠视,他放下书,用力扳过周慕的肩膀,强迫他看着自己,“跟我说句话,随便什么都可以。”
周慕的睫毛颤动了一下,视线缓缓聚焦,落在周聿脸上,却又像是穿透了他,看向更远的地方。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发出一点干涩的气音,然后又闭上了。仿佛连组织语言的功能都已退化。
周聿眼底掠过一丝恐慌,他猛地收紧手臂,将周慕死死勒进怀里,仿佛要透过这具冰冷的躯壳,抓住那个正在一点点消失的灵魂。
“别这样……慕慕,别这样对我……”他的声音带上了哀求,混杂着无法言说的痛苦,“你恨我也好,骂我也好,别不理我……”
回应他的,只有周慕平稳却毫无生气的呼吸,以及脚踝上链条因为拥抱动作而发出的轻微、冰冷的碰撞声。
这细微的声音像是一根针,刺破了周聿强装的镇定。他低头,看着那圈锁在周慕白皙脚踝上的银色金属,在室内昏暗的光线下,它像一个丑陋的烙印,昭示着他无可辩驳的罪行。
一阵尖锐的自我厌恶和恐惧猛地攫住了他。
他做了什么?
他把他的月亮,他的光,变成了一个没有灵魂的、戴着镣铐的囚徒。
可他无法放手。哪怕得到的只是一具空壳,他也必须紧紧抓住。失去的恐惧远远超过了此刻的痛苦。
他的爱,成了最残忍的刑具,对周慕是,对他自己也是。
那天之后,周聿的情绪变得更加反复无常。有时,他会极尽温柔,一遍遍地在周慕耳边低语着爱意和道歉,诉说着车祸时的恐惧,试图唤醒周慕的一丝共鸣。有时,他又会被周慕彻底的漠视激怒,变得阴郁冰冷,会用近乎羞辱的方式检查周慕是否“完好”,会用带着绝望的力道亲吻他,甚至在周慕苍白的皮肤上留下青红的指印和吻痕,仿佛要通过这种暴力的占有来确认他的存在。
周慕始终没有反应。像是已经彻底麻木,无论温柔还是暴力,都无法再触及他分毫。
直到某天深夜。
周慕忽然在黑暗中发起高烧。毫无预兆,来势汹汹。他浑身滚烫,意识模糊,苍白的脸颊上泛起不正常的红晕,嘴唇干裂,呼吸急促而困难,偶尔从喉咙里溢出痛苦的、细微的呻吟。
周聿立刻惊醒了。他触碰到周慕滚烫的皮肤时,脸色瞬间变得比周慕还要苍白。
“慕慕?慕慕!”他慌乱地打开灯,看到周慕痛苦地蜷缩着, chain因为他的动作而叮当作响,那声音此刻听起来无比刺耳。
巨大的恐惧再次将周聿淹没,甚至超过了车祸那一刻。这一次,危险来自内部,来自他一手造成的、令人窒息的囚禁本身。
他手忙脚乱地找来退烧药,想喂给周慕,但周慕牙关紧闭,水根本喂不进去,沿着嘴角流下。他试图用冷毛巾物理降温,但效果甚微。周慕的体温高得吓人,呻吟声也变得微弱起来。
必须去医院!
这个念头闯入周聿的脑海,却让他浑身一僵。
去医院,意味着要打开这扇门,要解开这条链子,要将他暴露在外面的世界面前……无数的风险,未知的恐惧瞬间攫住了他。
他看着周慕痛苦的模样,又看着那根冰冷的 chain,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这条链子锁住的不仅是周慕的自由,也可能……正在锁住他的生机。
“不……不会的……只是发烧……”他喃喃自语,试图说服自己,声音却抖得不成样子。他紧紧抱着周慕滚烫的身体,像是要用自己的体温去温暖他,却又清楚地知道自己的冰冷无济于事。
周慕在他怀里难受地挣动了一下, chain再次发出清脆的、讽刺的声响。
那声音击垮了周聿。
他不能失去周慕。无论如何都不能。
最终,对失去周慕的恐惧压倒了对“外面”的恐惧。
周聿眼睛赤红,像是下了莫大的决心。他颤抖着手,找到钥匙,解开了锁在周慕脚踝上、也锁在他自己心脏上的那道冰冷枷锁。
链子落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周聿用厚厚的毯子将意识不清的周慕裹紧,打横抱起,冲出了这个他们共同囚禁了彼此不知多久的、昏暗的牢笼。
深夜的医院走廊,灯光惨白,消毒水的味道刺鼻。
周聿抱着周慕,像是抱着全世界最易碎的珍宝,惊慌失措地喊着医生。他头发凌乱,眼神仓皇,衣服上还沾着周慕因为难受而弄出的水渍,早已没了平日里的冷静自持。
医生和护士迅速将周慕接过去,推进急诊室检查。
周聿被挡在外面,徒劳地隔着玻璃看着里面忙碌的身影。他靠着冰冷的墙壁滑坐下来,双手插进头发里,身体无法控制地颤抖。
他低头,看到自己空空的手腕,仿佛还残留着 chain冰冷的触感。而急诊室里,周慕的脚踝上,那道被锁链禁锢多时留下的红痕,在明亮的灯光下,一定清晰可见,触目惊心。
那是对他罪行的无声控诉。
他亲手造就了这一切,用他那份沉重到令人窒息的爱。
而现在,他只能在这充斥着死亡和消毒水气味的走廊里,等待着审判。
等待着,看他是否还有机会,能够挽回那个被他推向毁灭边缘的人。
等待着他是否……还能得到救赎的可能。
空气中弥漫着绝望和消毒水混合的味道,冰冷而窒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