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水冰冷刺骨,漫过脚踝时,周慕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但他没有停下,反而像是被某种力量牵引着,继续向更深更暗的河心走去。水声潺潺,在他听来却像是解脱的序曲。他闭上眼,准备迎接最终的宁静。
就在河水即将淹没他胸口的那一刻,那声撕心裂肺的呼喊如同利刃般劈开了夜的寂静,也狠狠劈中了他麻木的心脏。
“周慕!!不要——!!!”
那声音……
太熟悉了。熟悉到刻入骨髓,熟悉到让他每一个细胞都在瞬间战栗、尖叫!
不可能……绝对是幻觉……临死前的幻听……
他猛地回头。
昏暗的路灯光线下,一个身影正以近乎疯狂的速度从公园入口处冲过来。那人跑得踉踉跄跄,几乎是连滚带爬,平日里一丝不苟的头发凌乱不堪,昂贵的西装外套随意敞开着,领带歪斜,脸上毫无血色,只有那双眼睛——那双布满血丝、充斥着极致恐惧和绝望的眼睛,正死死地、死死地锁定着他!
是周聿!
是那个本该死在车祸里,化为灰烬的周聿!
他就这样活生生地、狼狈不堪地、撕心裂肺地朝他冲了过来!
周慕彻底僵住了,大脑一片空白,仿佛整个世界都在他眼前碎裂又重组。冰冷的河水似乎都凝固了,他感觉不到冷,也感觉不到痛,只是难以置信地看着那个越来越近的身影。
“周慕!回来!求你!回来!”周聿的声音已经完全嘶哑,带着哭腔和一种濒临崩溃的颤抖。他几乎是扑进河里的,冰冷的水花四溅,他却毫无所觉,眼里只有那个站在河水中央、仿佛下一秒就要消失的少年。
他冲到周慕面前,双手颤抖得厉害,想要抓住他,却又不敢用力,仿佛怕一碰他就碎了。最终,他还是猛地伸出双臂,用尽全力将周慕死死地、紧紧地箍进怀里,力道大得几乎要将周慕的骨头勒断。
“对不起……对不起……慕慕……对不起……”他把脸深深埋进周慕冰凉湿透的颈窝,滚烫的泪水瞬间涌出,灼烫着周慕冰冷的皮肤,语无伦次地重复着道歉,声音破碎不堪,“是我错了……我不该骗你……我不该丢下你……对不起……”
周慕被他抱在怀里,能清晰地感受到周聿剧烈的心跳,能闻到他身上熟悉的、却混合着冷汗和尘土的味道。那么真实,那么鲜活。
不是幻觉。
周聿……没死。
这个认知像一颗炸弹,在他脑海里轰然炸开。所有的悲伤、绝望、痛苦、愤怒、还有那被他强行压抑的、深入骨髓的思念……在这一刻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澎湃地冲垮了他所有的防线。
他没有动,也没有说话,只是身体开始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比刚才在冷水里抖得还要厉害。
周聿感受到他的颤抖,心如刀绞,抱得更紧,一遍遍地在他耳边哽咽着:“不怕了……慕慕,哥哥回来了……对不起……以后再也不会了……再也不会丢下你一个人了……”
他不知道该怎么弥补,只能用尽全身的力气抱着失而复得的珍宝,语无伦次地保证着,忏悔着。
许久,周慕才像是终于找回了一点力气。他极其缓慢地抬起冰冷的手,抓住了周聿背后湿透的衬衫衣料,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
然后,他发出了声音,那声音轻得像是叹息,却带着一种被碾碎般的绝望和茫然。
“……为什么?”
为什么骗我? 为什么丢下我? 为什么……现在又回来?
周聿听到这三个字,身体猛地一僵,心脏像是被狠狠剜了一刀,痛得他几乎无法呼吸。他张了张嘴,却发现任何解释在此刻都显得苍白无力。
他只能更紧地抱住怀里的人,仿佛要将彼此融入骨血,声音嘶哑而绝望:“对不起……慕慕……我只是……我只是以为那样对你好……我以为我离开……你就能……”
就能安全,就能正常生活。
可他错了,错得离谱。他的“死亡”带给周慕的,是更深的毁灭。
冰冷的河水浸泡着相拥的两人,周聿的体温透过湿透的衣物传递过来,带着一种真实的暖意。周慕靠在他怀里,听着他急促的心跳和哽咽的忏悔,一直死寂空洞的心湖,仿佛被投入了一块巨石,掀起了惊涛骇浪。
恨吗?怨吗?
是的。
可更多的,是一种无法言喻的、失而复得的巨大冲击和……委屈。
所有的坚强和麻木在这一刻土崩瓦解。他再也忍不住,眼泪汹涌而出,不是无声的流淌,而是像孩子一样,发出了压抑的、破碎的呜咽声。
他攥紧周聿的衣服,将脸埋在他胸口,哭得浑身发抖,像是要把这段时间所有的恐惧、孤独、委屈和痛苦全都哭出来。
周聿感受着胸口的湿热和怀里人无助的颤抖,心碎成了粉末。他红着眼睛,一遍遍地轻抚着周慕的背,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哭吧……慕慕,哭出来就好……哥哥在……哥哥回来了……对不起……”
夜色深沉,河水冰冷。在这荒废的公园河岸,曾经筑起囚笼又亲手将其打碎的人,终于归来,试图用颤抖的双臂,重新拢住他那几乎被彻底摧毁的月亮。
而伤痕累累的少年,在他以为永失所爱的绝望深渊里,猝不及防地,抓住了一丝虚幻又真实的温暖。
未来的路该如何走,那沉重的、扭曲的过去又该如何面对,此刻的他们都无暇去想。
只剩下冰冷的河水,滚烫的泪水,失而复得的战栗,和那紧紧相拥、仿佛要将彼此烙进灵魂深处的两个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