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像被缓慢熨烫的绸缎,表面的褶皱渐渐平复,虽然内里的纹路早已改变,但至少触感不再那么刺痛。
早餐的品类渐渐丰富起来,周聿的厨艺在无数次失败后终于有了起色,至少煎蛋不再焦黑,白粥也能熬得恰到好处。周慕依旧吃得不多,但会把他做的东西吃完,这已经是周聿最大的鼓舞。
接送上下学成了两人之间一种心照不宣的仪式。周聿的车永远停在那个固定的、不惹眼的街角。周慕上车后,有时会戴着耳机听英语,有时会看着窗外发呆,偶尔,会在等红灯的间隙,突然说一句:“今天数学小测,最后一道题有点难。
这些琐碎的、不带任何情绪的分享,对周聿而言,不亚于天籁。他会认真听着,然后小心翼翼地接话,不敢多说,怕破坏了这来之不易的平和。
周慕的校园生活也彻底走上了正轨。陈浩转学了,据说鼻梁骨虽然接上了,但留下了点后遗症,家里也觉得丢人,干脆给他换了环境。曾经跟风欺凌过周慕的人,现在见到他都客气地点头。周慕并不在意这些,他按自己的节奏生活,学习,去图书馆做义工,甚至在一次校级演讲比赛里,拿了第二名。他站在台上,穿着干净的校服,背脊挺直,声音清朗,目光平静地扫过台下。周聿就坐在礼堂最后排的角落,看着他发光,心脏被一种混合着骄傲、酸楚和无限爱意的情绪填满。
演讲结束,周聿照例在街角等他。周慕拉开车门坐进来,身上还带着礼堂里那种暖洋洋的气息。
“讲得很好。”周聿发动车子,语气尽量自然。
“嗯。”周慕应了一声,低头摆弄着二等奖的证书,过了一会儿,忽然说,“奖品是套文具,你用得上吗?”
周聿的心猛地一跳,几乎要握不住方向盘。周慕在问他,用不用得上?这是在……关心他?还是仅仅只是处理一件多余的物品?
他稳住心神,从后视镜里飞快地瞥了周慕一眼,少年侧着脸,看不出什么表情。
“我……我用钢笔比较多。”周聿斟酌着词句,“不过,如果是你送的,我都用得上。”
这话有点逾越了,说完周聿就有些后悔,紧张地等待着周慕的反应。
周慕没说话,只是把证书和装着文具的袋子放到后座,然后转头看向窗外。但周聿似乎看到,他耳根好像……微微红了一下?
这个发现让周聿一整天都心神不宁,又忍不住偷偷雀跃。
转折发生在一个周五的晚上。周聿接到一个紧急电话,需要他立刻去公司处理一个海外项目的突发危机,可能要忙到很晚。他挂了电话,看着正在安静看书的周慕,有些难以启齿。
“慕慕,我……公司有点急事,今晚可能要晚点回来。”他声音里带着歉意和不易察觉的紧张,怕周慕会觉得他又要“消失”。
周慕从书页里抬起头,看了他一眼,眼神很平静,只是点了点头:“知道了。”
没有质问,没有不安,甚至没有多余的情绪。这种过分的平静反而让周聿更加忐忑。他张了张嘴,想再说点什么保证的话,却又觉得苍白无力,最终只是低声道:“你早点休息,门锁好。”
周聿这一忙就忙到了凌晨两点。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家,客厅里只留了一盏昏暗的壁灯。他习惯性地看向沙发,准备继续自己“厅长”的生涯,却意外地发现,沙发上空空如也。
而周慕卧室的门,虚掩着,里面透出一点暖黄的光。
周聿的心跳漏了一拍。他屏住呼吸,轻轻走过去,透过门缝,看到周慕侧躺在床上,似乎已经睡着了,但床头灯还亮着。而在他身边,靠外侧的位置,空出了一大半,枕头也摆了两个。
这个无声的暗示,像一道强光,瞬间击中了周聿。他僵在门口,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是……他想的那样吗?还是只是巧合?
他不敢贸然进去,怕会错意,更怕惊扰了周慕。就在他犹豫不决时,房间里传来周慕带着睡意、有些含糊的声音:
“站着不累吗?明天不用早起了?”
周聿浑身一震,所有的迟疑和不确定都在这一刻烟消云散。巨大的狂喜和难以言喻的酸楚一起涌上心头,让他的眼眶瞬间就湿了。
他几乎是手脚并用地、极其轻缓地走了进去,小心翼翼地在那空出来的位置躺下。床垫因为他的重量微微下陷,他僵硬着身体,连呼吸都放轻了,生怕这是一场易碎的梦。
房间里很安静,只能听到彼此清浅的呼吸声。周慕背对着他,似乎又睡着了。
周聿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上模糊的光影,感受着身边传来的、真实而温暖的体温,眼泪无声地滑落进枕头里。
他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会儿,也许是漫长的一个世纪。他感觉到身边的周慕轻轻动了一下,然后,一只微凉的手,带着试探和一点点犹豫,轻轻地覆盖在了他放在身侧的手背上。
只是这样一个简单的触碰,却让周聿的整个灵魂都为之战栗。
他反手,极其轻柔地、珍重地握住了那只手,指尖都在发抖。
周慕没有挣脱,任由他握着。
黑暗中,谁也没有再说话。但有些坚冰,就在这无声的牵手和共享的体温中,悄然融化了一角。
周聿知道,距离真正的愈合还有很远的路,他犯下的错也无法轻易抹去。但至少在此刻,他重新被允许,睡在他的月亮身边。
而他的月亮,在经历过所有的黑暗和寒冷之后,似乎终于愿意,分给他一点点微弱却真实的光和暖。
这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