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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队驶入市区，最终停在一家私人会所前。青砖灰瓦，隐在闹市之中，是钟家惯谈要事的地方。

钟宸章跟着兄长下车，祁靖宁的车也紧随其后停下。他站在细雨里，看着那个男人从容不迫地从车内走出，金丝眼镜后的目光扫过会所古朴的门楣，最后落回自己身上，带着一种审视的、仿佛估价所有物的意味。

“祁总，请。”钟宸越抬手示意。

“钟总请。”祁靖宁微微颔首，步伐沉稳地走在前面。

钟宸章落在最后。他知道这场合避无可避，父亲去世后的利益版图需要重新划分，而他手里的股份，即便再不受待见，也是一块不得不被摆上台面的筹码。而祁靖宁，显然已是这棋局上的重要对手，而非记忆中那个需要凭借努力和心计才能向上攀爬的清冷少年。

包厢内茶香袅袅，气氛却远比窗外阴沉的天空更令人窒息。

钟宸越坐在主位，祁靖宁坐在他对面，而钟宸章则被安排在侧方的位置，像一个无关紧要的旁听者。

“宸章多年不在国内，许多事情都不熟悉了。”钟宸越呷了一口茶，语气平淡，“祁总与我们合作多年，是自家人，有些话我就直说了。”

祁靖宁指尖轻轻点着紫檀木桌面，目光并未看钟宸章，却让他如芒在背。

“钟总请讲。”

“先父遗嘱，宸章名下持有集团百分之八的股份。”钟宸越的话像冰块砸进杯里，“但他久居海外，对集团业务毫无贡献，突然介入，于情于理都不合适。我的意思是，股份他可以保留，分红照常，但投票权需由我代为行使。”

钟宸章猛地抬眼看向他的兄长。这等同于将他彻底架空。

“哥…”

钟宸越一个眼神扫过来，冰冷且不容置疑：“这是为集团稳定考虑，也是为你好。你玩心重，不适合这些。”

玩心重。六年放逐，换来的还是这个评价。心脏像是被细线勒紧，隐隐作痛。他下意识地看向祁靖宁，那个曾亲眼见证过他所有“不堪”与“玩心”的人。

祁靖宁终于将目光转向他，嘴角噙着一丝极淡的、近乎怜悯的弧度：“钟先生离国多年，确实需要时间适应。不过，股权事宜关乎股东权益，似乎还是应该尊重钟老先生遗嘱的完整安排为好。”

他的话听起来像是在替钟宸章解围，语气却轻飘飘的，仿佛在讨论一件与己无关的小事。甚至，那语气里带着一种微妙的揶揄，像是在提醒在座的每一个人——包括钟宸章自己——他之所以“离国多年”，并非自愿。

钟宸章的手指在桌下收紧。他想起六年前，祁靖宁将那些照片“无意”透露给钟宸越时，是否也是这副置身事外的清冷模样？

“祁总说得是法律，我讲的是人情和现实。”钟宸越显然对祁靖宁的“帮腔”并不买账，反而微微皱眉，“宸章，你的意思呢？”

压力瞬间全到了钟宸章身上。他看着兄长眼中不容错辨的威胁，又感受到身旁那道冰冷而专注的视线。他知道，只要他此刻表现出丝毫软弱或妥协，就会立刻被这两头猎食者撕碎分食。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胸腔翻涌的涩意，再抬眼时，脸上已挂上一抹略显疏懒的笑，像极了当年那个没心没肺、被宠坏了的二少爷。

“大哥说得对，我对这些确实没什么兴趣，累心劳神的。”他语气轻松，甚至拿起茶壶，自顾自地斟了一杯，“股份嘛，放着也是放着，分红够我花销就行。至于投票权…”

他故意拖长了语调，目光掠过祁靖宁。对方镜片后的眼睛微微眯起，似乎对他这副模样感到意外，又似乎在细细品味他表演里的每一分虚假。

“就给大哥吧。”钟宸章爽快地说道，仿佛扔掉的不是价值亿万的权柄，而是一件麻烦的旧物，“反正我也懒得管。”

钟宸越审视着他，似乎在判断他这话有几分真心。最终，他点了点头，语气缓和了些：“你能这么想最好。放心，不会短了你的用度。”

一场交锋，看似以钟宸章的全面退让告终。

祁靖宁忽然轻笑一声，打破了短暂的沉寂。他端起茶杯，向钟宸章示意了一下：“钟先生豁达。”

那眼神深处，却分明没有丝毫赞许，只有一层渐浓的、冰冷的探究。他似乎不满意钟宸章如此轻易的放弃，像是在期待更多的挣扎，好让他能更清晰地看到爪下猎物的颤抖。

钟宸章举杯回敬，桃花眼弯起，笑意却未达眼底：“比不上祁总，年少有为。”

“年少”二字，他微微咬重。是在提醒对方，也是在提醒自己，他们之间，横亘着无法磨灭的六年，以及更久远的、充满算计与背叛的青春。

接下来的谈话，钟宸章不再插嘴，只安静地听着兄长与祁靖宁谈论着合作项目的进展、市场动向、未来规划。那些名词遥远而陌生，他像是听天书，却又清晰地感知到，祁靖宁的注意力，有大半始终似有若无地缠绕在他身上。

那目光如同实质，掠过他端着茶杯的手指，掠过他微微颤动的睫毛，掠过他因为强装镇定而略显僵硬的嘴角。

像是在重温旧梦，又像是在评估新购的藏品。

令人窒息。

会谈终于结束。钟宸越率先起身，与祁靖宁握手：“那就这么说定了，具体细节让下面的人去对接。”

“好。”祁靖宁点头，目光再次转向钟宸章，“钟先生住哪里？或许我可以顺路送你一程。”

“不麻烦祁总了。”钟宸章立刻拒绝，语气略显急促，“我……约了朋友。”

“哦？”祁靖宁眉梢微挑，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事，“刚回国就有朋友相约？钟先生还是这么受欢迎。”

这话听起来平常，却像一根细针，精准地扎进钟宸章的记忆深处。高中和大学时，因为他跳脱爱玩的性格和显赫的家世，身边总围着不少人，而祁靖宁那时就常常用这种语气，看似不经意地评价他“受欢迎”，眼底却藏着冰冷的阴霾。

“祁总说笑了。”钟宸章避开他的视线。

钟宸越似乎懒得理会他们之间的暗流涌动，率先向外走去。

祁靖宁走到钟宸章身侧，脚步微顿。距离瞬间拉近，近到钟宸章能闻到他身上清冽的雪松香气，与记忆中那股淡淡的洗衣液味道截然不同，更冷，更沉，更具侵略性。

“宸章，”他低声开口，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那声音低沉而缓慢，像是在舌尖细细研磨过这个名字，“我们很快会再见的。”

说完，他若无其事地迈步离开，留下钟宸章一个人站在原地，背脊窜上一股寒意，久久未散。

手机再次震动，还是叶斯博。

【叶斯博：会议结束了？还好吗？我想听听你的声音。】

钟宸章看着屏幕上传来的文字，指尖冰凉。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将祁靖宁那双冰冷偏执的眼睛从脑海里驱逐出去。

他走到窗边，拨通了电话。电话几乎立刻被接起，那头传来温和而沉稳的声音，带着能抚平焦躁的魔力。

“宸章？”

听到这个声音的瞬间，钟宸章紧绷的神经才稍稍放松。他看着窗外，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了，城市华灯初上，玻璃上映出他自己略显苍白的脸，以及身后空荡荡的、却仿佛仍残留着某种无形压力的包厢。

“斯博，”他低声说，声音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疲惫和依赖，“我见到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