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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灯初上，城市换上了夜晚的璀璨衣装。

钟宸章站在酒店宴会厅的入口，深吸了一口气。他选择了一套藏蓝色暗纹西装，低调却不失矜贵，既符合场合要求，又不会显得过于迎合。他是钟家二少爷，即便不受待见，该有的姿态也不能丢。

厅内觥筹交错，衣香鬓影。空气中弥漫着香水、雪茄和酒精混合的浮华气息。他一眼就看到了被人群簇拥着的祁靖宁。

那个男人仿佛天生就该站在这样的中心位置。他正与一位年长的企业家交谈，侧耳倾听时显得专注而尊重，偶尔颔首，言简意赅地回应几句，便引得对方连连点头。举手投足间尽是掌控一切的从容与冷感。

似乎是感应到他的目光，祁靖宁忽然转头，视线穿越人群，精准地捕捉到了他。

隔着喧嚣与流光，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短暂相接。

祁靖宁的眼神没有任何变化，只是极轻微地朝他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随即又自然地转回去继续交谈。仿佛钟宸章只是一个按约定出现的、无关紧要的合作方代表。

这种公事公办的冷漠态度，反而让钟宸章稍稍松了口气。他宁愿如此，也不想面对祁靖宁那种令人不安的、带有私人意味的关注。

他从侍者托盘里取下一杯香槟，找了个相对安静的角落站定，打算熬够时间就找借口离开。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

很快，便有人认出了他。

“哟，这不是钟二少吗？”一个略带惊讶的声音响起，“什么时候回国的？真是好久不见了！”

钟宸章转头，是某个家里做建材的少爷，以前在某些场合见过几面，算不上熟络。

他端起礼貌的微笑：“刚回来没多久。”

“听说你这些年都在法国？真是逍遥啊。”又一个人加入进来，语气里带着些不易察觉的探究，“不像我们，还得在国内苦哈哈地打拼。”

“是啊，钟二少这一回来就进了钟氏董事会，真是羡煞旁人。”先前那人附和道，话里话外却透着别的味道。圈子里没有秘密，谁不知道钟家兄弟不和，他这董事当得有名无实。

钟宸章晃着杯中的香槟，笑意不变，桃花眼里却染上几分疏懒的凉意：“混日子罢了，比不上各位年少有为。”

他这副看似自贬、实则拒人千里的态度，让那两人一时有些接不上话。

这时，一个略显轻佻的声音插了进来：“要我说，宸章这通身的派头，倒像是在巴黎的浪漫堆里浸出来的，比当年更招人了。”

说话的是个穿着骚包紫西装的男人，目光毫不掩饰地在钟宸章身上打转，带着令人不适的打量。

钟宸章记得他，姓赵，家里开连锁酒店的，男女不忌，玩得很开，以前就试图招惹过他，被他当众泼过一杯酒。

钟宸章嘴角的笑意淡了下去：“赵总说笑了。”

“这怎么是说笑？”赵总凑近一步，压低了声音，带着酒气，“听说你现在是单着呢？正好，晚上有个局，都是老朋友，一起去玩玩？保证比这无聊酒会有趣多了。”

说着，手竟似要若无其事地搭上钟宸章的手臂。

钟宸章眼神一冷，正要动作——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却先他一步，格开了赵总的手腕。动作看似随意，力道却让赵总踉跄了一下，差点没站稳。

祁靖宁不知何时出现在了旁边，神色平静无波，只淡淡扫了赵总一眼：“赵总，失礼了。”

他的声音不高，却自带一股冷压，让周围瞬间安静了几分。

赵总脸上闪过一丝恼怒，但在看清来人是祁靖宁后，立刻换上了讪笑：“祁总？您这是……”

“找钟先生谈点事情。”祁靖宁的目光甚至没有在他身上多停留一秒，转而看向钟宸章，语气公事公办，“钟先生，方便借一步说话吗？”

他出现的时机太过巧合，姿态太过自然，仿佛真的只是恰好有事找他。

钟宸章看着他镜片后深不见底的眼睛，点了点头。

祁靖宁率先朝露台的方向走去，钟宸章在几人各异的目光中跟上。

露台夜风微凉，稍稍驱散了厅内的闷热与浮华。

“祁总想谈什么？”钟宸章靠在栏杆上，刻意与他保持距离。

祁靖宁却没有立刻回答。他转过身，面对着钟宸章，目光落在他刚才被赵总试图触碰的手臂上，眼神在阴影里显得有些晦暗难明。

“离那种人远点。”他突然开口，声音比夜风更冷。

钟宸章一怔，随即嗤笑出声：“祁总以什么身份说这话？”监护人？还是前任？

祁靖宁上前一步。高大的身影投下的阴影将钟宸章完全笼罩，那股冰冷的雪松气息强势地侵占了他的呼吸。

“你以为我在跟你商量？”祁靖宁微微俯身，逼近他，金丝眼镜后的目光锐利如刀，终于撕开了那层冷静自持的伪装，泄露出底下深藏的、近乎狰狞的占有欲，“钟宸章，六年不见，你是不是忘了自己是谁的人？”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种危险的磁性，每一个字都砸在钟宸章的心尖上。

钟宸章心脏狂跳，血液仿佛瞬间冲上头顶，又被冰冷的寒意冻结。他强迫自己抬头迎上那道目光，毫不退缩：“我当然记得。我是被你亲手推开、拿去换取利益的人。祁靖宁，别摆出这副好像我被谁染指了你会在乎的嘴脸，恶心。”

最后两个字，他说得极重，带着积压了六年的恨意和屈辱。

祁靖宁的瞳孔骤然缩紧，下颌线绷得死紧。他猛地伸手，攥住了钟宸章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仿佛要捏碎他的骨头。

钟宸章吃痛，闷哼一声，却咬紧牙关没有挣扎，只是用冰冷的、充满恨意的眼神瞪着他。

两人在昏暗的露台上无声对峙，空气里弥漫着一触即发的火药味。

就在这时，祁靖宁的手机响了起来，特殊的铃声在寂静中格外突兀。

他动作一顿，眼中的疯狂戾气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迅速褪去，重新覆上冰冷的理智。他松开手，看了一眼手机屏幕，并没有接，而是直接按掉。

钟宸章瞥见了那个来电显示——【母亲】。

祁靖宁再抬眼时，已经恢复了那副冷峻漠然的模样，只有微微急促的呼吸和依旧紧抿的薄唇，泄露着他方才的情绪波动。

他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袖口，语气重新变得平淡：“酒会没什么意思，你可以先走了。”

仿佛刚才那个失控逼近、口出威胁的人不是他。

钟宸章揉着发红的手腕，冷冷地看着他变脸，心底一片冰寒。

“不劳祁总费心，我自有打算。”他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露台，背影决绝。

祁靖宁没有阻拦，只是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灯光璀璨的宴会厅入口。

他拿出还在震动的手机，接通。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温柔却难掩虚弱的女声：“靖宁，还在忙吗？”

“嗯，有点事。”祁靖宁的声音听不出丝毫情绪，目光却依旧死死盯着钟宸章离开的方向，“您身体不舒服？”

“老毛病了，没事。就是突然有点想你……什么时候回家看看？”

“忙完这阵子。”祁靖宁答道，语气没有任何变化，“您好好休息。”

挂断电话，他依旧站在露台的阴影里，像一尊沉默的雕像。许久，他才从西装内袋里取出一个极旧、边缘磨损的皮夹。

皮夹的透明夹层里，是一张褪色的高中毕业合照。照片上，穿着校服的钟宸章笑得没心没肺，胳膊大大咧咧地搭在旁边清冷少年的肩上。

祁靖宁的指尖隔着冰冷的塑料膜，极其缓慢地抚过那张灿烂的笑脸。

眼底翻涌着无人得见的、深不见底的偏执与暗潮。

“你只能是我的。”他低声自语，声音消散在夜风里，轻得几乎听不见，“永远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