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在一种极其诡异的平静中结束了。
没有预想中的发难,没有直接的冲突。祁靖宁甚至没有再看过叶斯博一眼,只是在做最后总结时,用冰冷平稳的语调分配了任务,其中提到钟氏方面的配合时,公事公办地带过了钟宸章的名字,仿佛他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符号。
“散会。”
两个字落下,高管们如蒙大赦,迅速而安静地收拾东西离开,不敢有多一秒的停留,眼神都小心翼翼地避开了仍坐在原地的钟宸章和叶斯博。
祁靖宁是第一个起身离开的。他没有丝毫停顿,甚至没有朝他们的方向瞥上一眼,径直走向门口,背影挺拔冷硬,消失在门外。
压迫感随着他的离开而稍稍减退,但会议室里冰冷的空气似乎依旧凝滞。
钟宸章缓缓吐出一口一直憋着的气,才发现自己的后背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他看向身边的叶斯博。
叶斯博正慢条斯理地合上他的皮质笔记本,将钢笔插回口袋,动作从容不迫,仿佛刚刚结束了一场无关紧要的学术沙龙。
“走吧。”他站起身,对钟宸章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这里的空调确实太冷了。”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会议室。Lisa等在外面,笑容依旧标准:“钟先生,叶先生,祁总吩咐,如果两位后续对项目有任何疑问,可以直接与我沟通。”
这话听起来客气,实则是划清了界限,将叶斯博完全排除在了直接接触之外。
叶斯博微微颔首,笑容无懈可击:“有劳。”
走进电梯,下行。封闭的空间里,钟宸章终于忍不住开口:“你刚才……”他怎么也想不到叶斯博会突然在会议上发言,而且还是如此专业的内容。
“以前帮一个做材料研究的朋友策展,接触过一些资料,刚好记得。”叶斯博说得轻描淡写,随即笑了笑,“看来效果不错,至少没人再当我们是隐形人了,不是吗?”
他的语气带着点调侃,但钟宸章知道,那绝不仅仅是“刚好记得”。叶斯博是在用他的方式,冷静而精准地向祁靖宁、也向所有人宣告他的存在和分量——他并非一个可有可无的“朋友”,他拥有自己的领域和话语权。
这是一种温和却极其有力的反击。
“你就不怕他……”钟宸章仍是担忧。祁靖宁最后的那个眼神,冰冷得让他心悸。
“怕他什么?”叶斯博侧过头看他,目光沉稳,“在商业规则的框架内,他至少明面上需要维持基本的体面。而只要他还在乎这套规则,就有应对的方法。”
电梯到达一楼。门打开,外面是熙攘的大堂。
“更何况,”叶斯博迈出电梯,声音放缓了些,“退缩和示弱,并不会让他改变主意,只会让他觉得更好拿捏。宸章,有时候,无声的退让换不来和平,只会招致更肆无忌惮的侵略。”
钟宸章怔住。叶斯博的话像一把钥匙,打开了他某些一直被恐惧封锁的认知。
是啊,六年前,他最后的退让和逃避,换来的是六年的放逐和如今变本加厉的控制。祁靖宁那种人,只会将宽容视为软弱。
两人走出祁氏大楼,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刚刚经历完会议室里的冰冷交锋,站在喧闹的街头,竟有种恍如隔世的不真实感。
“现在,”叶斯博深吸了一口室外微凉的空气,语气变得轻快起来,“我们是不是该去解决一下咖啡豆的问题了?我记得这附近好像有家不错的精品咖啡店。”
他像是完全将刚才那场暗流涌动的交锋抛在了脑后,注意力回到了生活最琐碎的日常上。
这种强大的心理调节能力,让钟宸章不由自主地也跟着放松下来。
“好像是有……”他努力回忆着。
就在这时,他的私人手机震动了一下。是一条新短信,来自一个本地陌生号码。
心脏本能地一紧。他点开短信。
【钟先生,您好。我是钟总(宸越先生)的助理。钟总请您于今天下午三点,到集团总部他的办公室一趟,有要事相商。】
大哥?钟宸章的心猛地沉了下去。在这个时间点,突然找他?他几乎立刻就将这两件事联系了起来——祁靖宁。
他才刚刚在祁靖宁的会议上露了面,带着叶斯博,甚至发生了那样微妙的交锋,大哥的电话就来了。这绝不可能只是巧合。
“怎么了?”叶斯博察觉到他脸色不对。
钟宸章把手机递给他看,嘴角扯出一个苦涩的弧度:“看,麻烦从来不会单独光顾。”
叶斯博看完短信,眉头微蹙,但很快舒展开:“兵来将挡。我陪你一起去。”
“不行!”钟宸章立刻拒绝。去见钟宸越,情况只会比面对祁靖宁更糟。钟宸越对他们母子的厌恶从不掩饰,他不能让斯博去面对那种难堪和羞辱。
“宸章,”叶斯博看着他,眼神温和却坚定,“我说过,我不会再让你一个人面对这些。”
“可是……”
“没有可是。”叶斯博打断他,语气不容置疑,“你可以把我当成你的法律顾问,商业伙伴,或者只是一个不识趣非要跟着的朋友。但你必须习惯,从现在开始,你的‘麻烦’,是我们的麻烦。”
我们的麻烦。
钟宸章望着他,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心脏却像是被泡在温水里,酸涩又滚烫。
最终,他艰难地点了点头。
……
下午两点五十分,钟宸章和叶斯博站在了钟氏集团总部,总裁办公室的门外。
与祁氏那种充满未来感的冷硬风格不同,钟宸越的办公室占据了大楼顶层最好的位置,装修是厚重的复古奢华风,红木、真皮、金属装饰,每一处细节都透着老牌豪门的积淀和不容置疑的权威。
秘书通报后,厚重的实木门打开。
钟宸越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身后是巨大的落地窗,俯瞰着大半个城市。他并没有起身,只是抬眸,冰冷的目光扫过走进来的钟宸章,然后在看到他身后的叶斯博时,眉头几不可查地皱了一下,眼神变得更加锐利和不悦。
“大哥。”钟宸章低声开口。
“这位是?”钟宸越的声音低沉,带着久居上位的压迫感,直接忽略了他的问候,目光审视着叶斯博。
“我的朋友,叶斯博先生。”钟宸章重复着早上的介绍,手心微微出汗。
“朋友?”钟宸越嗤笑一声,身体向后靠在真皮椅背上,手指交叉放在桌上,“什么时候交的朋友?看来你在国外几年,别的没学会,交些不三不四朋友的本事倒是见长。”
这话说得极其不客气,充满了侮辱性。
钟宸章脸色一白,正要开口,叶斯博却上前半步,挡在了他身前半步的位置。
“钟总,幸会。”叶斯博微微颔首,脸上依旧带着那抹温和而疏离的微笑,仿佛没有听到刚才的侮辱,“常听宸章提起您。初次见面,我是叶斯博,在巴黎经营一家小画廊,偶尔也做一些艺术品投资顾问的工作。”
他不卑不亢,甚至巧妙地抛出了一个看似无关却隐含资本和圈层信息的身份,直接化解了“不三不四”的指控。
钟宸越的眼睛眯了一下,重新打量了他一遍,目光里的轻蔑稍减,但审视的意味更浓了。
“叶先生是吧?”他语气依旧冷淡,“我和舍弟有些家事要谈,不方便外人在场。请你外面等候。”
这是直接下逐客令了。
叶斯博却没有动,笑容不变:“恐怕不太方便。我受宸章委托,暂时担任他的私人顾问,涉及他权益的相关事务,我需要在场。毕竟,有些‘家事’,也可能涉及到商业和法律层面,不是吗?”
他这话说得滴水不漏,既点明了自己的立场,又暗示钟宸越不要试图用“家事”的名义行打压之实。
钟宸越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他显然没料到这个看起来温和的男人如此难缠。他的目光像刀子一样刮过叶斯博,又冷冷地看向钟宸章:“怎么?翅膀硬了?找个外人来跟我叫板?”
“大哥,我不是……”
“钟总误会了。”叶斯博再次接过话头,语气依旧平静,“这并非叫板,而是宸章作为成年人,作为钟氏集团的合法股东,维护自身知情权和合法权益的正当行为。我想,这无论从商业规范还是家族情理上,都无可指摘。”
他一口一个“合法权益”、“股东”、“商业规范”,每一句都钉在道理上,逼得钟宸越无法再单纯用长兄如父的威压来逼迫。
办公室里的气氛彻底降至冰点。
钟宸越死死盯着叶斯博,又看看脸色苍白却紧抿着嘴唇、明显站在叶斯博一边的钟宸章,忽然冷笑了一声。
“好,很好。”他点了点头,声音里带着渗人的寒意,“既然要谈‘权益’,那我们就谈谈。”
他拉开抽屉,从里面取出一份文件,“啪”地一声扔在桌面上。
“看看这个吧,我‘合法’的二股东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