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里的空气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冰冷而滞重。监控仪器规律的滴答声,是唯一证明时间仍在流动的证据。
钟宸章在药物作用下昏睡了很久,期间几次不安地蹙眉,仿佛陷在无法醒来的噩梦里。叶斯博始终守在床边,握着他的手,寸步不离,像一尊沉默而坚定的守护神。
直到夜幕彻底降临,窗外的城市灯火代替了夕阳,钟宸章的眼睫才剧烈地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了眼睛。
眼神起初是涣散而茫然的,如同迷路的孩子,找不到焦点。他下意识地动了动,随即被全身的虚弱感和喉咙的干涩刺痛拉回了现实。
“呃……”他发出一声模糊的呻吟。
“宸章?”叶斯博立刻俯身,声音放得极轻,生怕惊扰到他,“你醒了?感觉怎么样?别乱动,你在医院。”
医院?钟宸章的瞳孔慢慢聚焦,看清了叶斯博写满担忧和疲惫的脸,也看清了周围陌生的、充满医疗设备的环境。记忆如同破碎的潮水,汹涌着回溯——母亲欲言又止的脸,那杯带着异样涩味的茶,骤然袭来的天旋地转和冰冷……
恐惧瞬间攫住了他,他猛地想坐起来,却被一阵强烈的眩晕和无力感狠狠按回枕头上,氧气面罩下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
“别怕!没事了!已经没事了!”叶斯博赶紧按住他的肩膀,连声安抚,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稳定力量,“放松呼吸,宸章,看着我,我在这里,你很安全。”
他沉稳的目光和温暖的手掌,一点点驱散了钟宸章眼底的惊惶。他艰难地吞咽了一下,极度干渴。
叶斯博会意,用棉签蘸了温水,小心地湿润他干裂的嘴唇,又用吸管喂他喝了少量温水。
冰凉的液体滑过灼痛的喉咙,稍稍缓解了不适。钟宸章缓过一口气,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清:“……怎么回事?我……怎么了?”
“急性药物中毒。”叶斯博的声音沉了下去,眼神变得锐利,“你在钟家喝的那杯茶有问题。”
钟宸章的瞳孔骤然收缩,脸色更加苍白。虽然早有猜测,但被证实的那一刻,巨大的寒意和背叛感还是瞬间淹没了他。是他的母亲?为什么?!
“为什么……”他喃喃自语,眼中充满了痛苦和难以置信。
“现在还不知道具体原因,但肯定不是意外。”叶斯博握紧他的手,语气斩钉截铁,“我已经让周律师介入,保留了所有证据,正在调查。在你康复之前,我不会让任何人接近你,尤其是钟家的人。”
他的话语里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冷硬和决绝,像是在钟宸章周围筑起了一道无形的、却绝对坚固的铁幕。
钟宸章望着他,心脏因为后怕和愤怒而剧烈跳动着,但更多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依赖和安心。在他最脆弱、最危险的时刻,是斯博毫不犹豫地挡在了他身前。
“斯博……”他哽咽着,反手紧紧回握住叶斯博的手,仿佛那是他唯一的救命稻草。
“我在。”叶斯博回应得简单而有力,“什么都别想,你现在唯一要做的,就是好好休息,尽快恢复。其他的,交给我。”
正说着,病房门外传来一阵轻微的骚动,似乎有人想进来,却被拦住了。
叶斯博眉头一蹙,对钟宸章低声道:“我出去看看。”
他起身走到门口,打开一条缝。外面站着的是钟夫人,她脸色惶急,试图推开拦着她的护士和周律师带来的助理。
“让我进去!我是他母亲!我要看看我儿子!”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却透着一丝心虚的急切。
“抱歉,钟夫人。”叶斯博的声音冰冷地从门后传来,他并没有完全打开门,只露出一双毫无温度的眼睛,“宸章需要绝对静养,不能受任何打扰。在事情调查清楚之前,为了避免不必要的刺激,请您暂时不要探视。”
“叶斯博!你凭什么拦着我?!我是他妈妈!”钟夫人又急又气,声音尖利起来。
“就凭我现在是他的紧急联系人,也是他委托的全权代理人。”叶斯博的语气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眼神锐利如刀,仿佛能看穿她所有的伪装,“或者,您希望我现在就报警,让警方来现场勘查,顺便聊聊那杯茶的具体成分?”
钟夫人的脸色瞬间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着,再也说不出一个字,眼神里充满了惊恐和慌乱。她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像是被什么烫到一样。
叶斯博冷冷地瞥了她最后一眼,不再多言,轻轻关上了房门,彻底隔绝了外面的声音。
他回到床边,看到钟宸章正望着门口,眼神复杂,痛苦、失望、茫然交织在一起。
“她……”钟宸章的声音沙哑。
“她心里有鬼。”叶斯博说得直接而冷酷,“但具体是她自己的主意,还是被人利用,现在还不清楚。你目前不需要为这些费神。”
他替钟宸章掖好被角,语气放缓:“睡吧,我就在这里陪着你。”
在药物的作用下和极度的疲惫中,钟宸章再次沉沉入睡。这一次,他的眉头似乎舒展了一些。
叶斯博却没有丝毫睡意。他坐在阴影里,像一头守护领地的孤狼,眼神在黑暗中亮得惊人。
手机屏幕幽幽亮起,是周律师发来的加密信息。
【血液检测初步结果:检出高浓度镇静类及诱发心律紊乱药物成分,与残留茶渍分析吻合。来源追踪有难度,指向境外某种特殊处方药。钟夫人账户近期无异常大额支出,但其私人医生与祁氏旗下某海外医疗投资机构有隐秘关联。正在深挖。】
叶斯博看着这条信息,眼底风暴凝聚。
果然是他。祁靖宁。
他甚至不屑于完全隐藏自己,仿佛这是一种挑衅,一种宣告——看,我可以轻易地操控你身边的一切,甚至通过你最亲的人来伤害你。
这种肆无忌惮的疯狂,让人脊背发寒。
叶斯博沉默地坐着,直到天际再次泛起微光。
新的一天到来,但阳光似乎无法穿透病房厚重的窗帘,也无法驱散弥漫在空气中的阴谋和杀机。
钟宸章的情况稳定了一些,但仍然虚弱。叶斯博喂他吃了点流质食物,看着他依旧苍白的脸,心中做出了一个决定。
他拿出手机,订了两张最快飞往法国的机票——是今天下午的航班。
然后,他拨通了另一个电话,号码属于一个远在欧洲的、他极少动用的关系。电话接通后,他用一种钟宸章从未听过的、冷硬而充满权威的语气快速交代着:
“……对,最高级别的医疗转运,要绝对保密和安全……航线许可尽快搞定……接应人员必须可靠……我不希望有任何意外……价格不是问题。”
挂了电话,他看到钟宸章正望着他,眼中带着疑问。
“我们要离开这里,宸章。”叶斯博走到床边,握住他的手,语气不容置疑,“今天下午就走。这里太危险了,每一秒都不能多待。我已经安排了私人医疗飞机,直接回法国。那边的医院和专家也已经联系好了。”
钟宸章愣住了。今天下午?这么快?可是……
“我的身体……还有那些股份……”
“你的身体最重要!其他的都可以以后再说!”叶斯博打断他,眼神异常坚定,“股份的事情,周律师会处理。现在,没有任何事情比你的安全更重要。祁靖宁已经疯了,他什么都做得出来!我不能让你再留在这个地狱里!”
他的语气里带着一种近乎破釜沉舟的决绝。钟宸章从未见过他如此强硬、甚至有些专断的一面,但此刻,这种强势却给了他巨大的安全感。
是啊,离开这里。立刻,马上。回到法国,回到他们的家,回到安全的地方去。
他用力点了点头,眼眶微微发热:“好……我们走。”
叶斯博的安排高效而隐秘。出院手续由周律师秘密办理,避开所有可能的耳目。一辆看似普通的医疗车直接开到了医院地下车库,接走了他们,绕开所有主干道,驶向郊区的私人机场。
一路上,叶斯博都高度警惕,观察着周围的一切。钟宸章靠在担架床上,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渐渐变得陌生的景色,心中涌起一股逃离牢笼般的复杂情绪。
有对未知的忐忑,但更多的是对新生的渴望。
终于,车子驶入一处僻静的私人机场。一架小型喷气式飞机已经等在跑道上,舷梯旁站着几位穿着制服、表情严肃的医护人员和机组人员。
叶斯博亲自将钟宸章抱上飞机,安置在特意改造过的舒适病床上,系好安全带。
引擎开始轰鸣,飞机缓缓滑入跑道。
钟宸章透过舷窗,看着下面这片承载了他太多痛苦和挣扎的土地越来越小,最终被云层覆盖。
他闭上眼睛,长长地、彻底地吁出了一口气。
结束了……吗?
飞机平稳地飞行在平流层。
叶斯博稍微放松了些紧绷的神经,替钟宸章盖好毯子,柔声道:“睡一觉吧,醒来我们就到家了。”
钟宸章点点头,疲惫和药效让他很快沉入睡眠。
叶斯博却依旧毫无睡意。他打开随身的笔记本电脑,连接卫星网络,屏幕上跳出一封新邮件。
发件人依旧是周律师。
邮件内容很短,却让叶斯博的瞳孔骤然收缩——
【紧急情况:十分钟前,钟宸越先生以钟氏集团最大股东及CEO身份,向法院紧急申请了对钟宸章先生名下全部股份的临时冻结令,理由是其“疑似健康状况恶化且身处境外,可能损害集团重大利益”,并质疑其委托代理的法律效力。法院已快速批准。我们正在紧急提出异议,但情况非常不利。怀疑有强大外力推动。】
叶斯博猛地合上电脑,胸口剧烈起伏。
他还是慢了一步!
祁靖宁根本就没想过要亲自阻拦他们离开!他利用了钟宸越,利用了法律程序,直接釜底抽薪,目标直指钟宸章最后的依仗——那些股份!
这根本不是结束。
这只是另一场更残酷、更旷日持久的战争的……
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