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机降落在巴黎戴高乐机场时,已是当地的清晨。细雨霏霏,给这座熟悉的城市蒙上了一层灰蒙蒙的纱幔。
医疗转运程序早已安排妥当,一切高效而隐秘。钟宸章被小心地安置进等候多时的救护车,直接送往位于十六区的一家顶级私立医院。叶斯博全程陪同,手续办理、与主治医生沟通、安排VIP病房,所有环节都流畅得如同经过精密排练。
再次躺进病床,环境却已截然不同。窗外的建筑是熟悉的奥斯曼风格,空气里没有了那种令人窒息的消毒水味,医护人员温和的法语低声交谈,这一切都让钟宸章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下来。
全面的检查再次展开。叶斯博请来的专家团队细致而专业,得出的结论与国内大致相同,但治疗方案更为优化。钟宸章的身体底子不差,主要问题在于药物对心脏和神经系统的急性冲击以及后续的心理创伤。需要的是静养、专业的康复调理和时间的抚慰。
“别担心,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主治医生是位儒雅的中年人,用带着口音的英语温和地安慰他,“你很年轻,恢复会很快。最重要的是放松心情,这里很安全。”
安全。这个词像羽毛一样轻轻落在钟宸章的心上。是的,这里不是那个令人窒息的城市,没有无处不在的算计和冰冷的视线。这里是巴黎,是他和斯博的家。
叶斯博将公寓里他常用的画具、几本喜欢的书、甚至那只总来蹭饭的肥猫的照片都带到了病房,尽力将这里布置得温馨一些。他几乎推掉了画廊所有不重要的工作,大部分时间都待在医院里,陪着钟宸章,处理工作邮件,或者只是安静地看书。
日子仿佛真的平静下来。钟宸章的身体在一天天好转,脸色逐渐红润,食欲也恢复了。他开始能下床慢慢走动,甚至能在天气好的下午,由叶斯博陪着去医院楼下的小花园里坐一会儿。
阳光、咖啡香、偶尔飞过的鸽子……这些平凡而温暖的细节,一点点修复着他千疮百孔的心。
但他们都清楚,这份平静之下,暗流从未停止涌动。
叶斯博的电话总是很快接起,然后他会走到病房外低声交谈很久。他笔记本电脑屏幕上的内容,也从艺术图册和画廊报表,逐渐变成了更多晦涩的法律文件和财经报告。他的眉头时常紧锁,眼神里带着钟宸章从未见过的冷厉和算计。
钟宸章没有多问,他知道斯博在为什么忙碌。他只是默默地配合治疗,努力吃饭,强迫自己休息。他知道,尽快好起来,不给斯博增添额外的负担,就是他现在最能做的事情。
偶尔,在深夜醒来,看到斯博还在灯下工作的侧影,钟宸章的心会抽紧,泛起密密麻麻的心疼和愧疚。是因为他,斯博才被卷入这场无妄之灾,才需要如此劳心劳力。
“对不起,斯博……”一次,他忍不住低声道。
叶斯博立刻合上电脑,走到床边,握住他的手:“又说傻话。我们之间,不需要说这个。”
“可是……”
“没有可是。”叶斯博打断他,眼神在台灯柔和的光线下显得异常深邃,“保护你,是我心甘情愿,并且有能力做到的事情。你只需要相信我就好。”
他的语气如此笃定,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奇异地安抚了钟宸章的不安。
然而,风暴终究还是寻着踪迹,席卷而至。
那是一个午后,钟宸章刚做完一项检查,被护士推回病房。叶斯博正站在窗边打电话,语气冷硬地和周律师沟通股份冻结案上诉的进展。
忽然,病房的门被轻轻敲响。
以为是医生或护士,叶斯博对着电话说了句“稍等”,便走过去打开了门。
门外站着的,却不是医护人员。
而是一个穿着考究黑色大衣、身形高挑、面容冷峻的男人。他金丝眼镜后的目光,如同西伯利亚的寒流,瞬间穿透了房门,精准地落在病床上愕然抬头的钟宸章脸上。
祁靖宁。
他就那样静静地站在那里,仿佛跨越千山万水出现在这里,是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身上还带着巴黎深秋的湿冷寒气,嘴角却噙着一抹冰冷而诡异的微笑。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钟宸章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瞳孔因为极致的惊恐而骤然收缩。他像是被瞬间扔回了冰窖,连呼吸都停滞了。他……他怎么找到这里的?!他怎么敢出现在这里?!
叶斯博的反应快得惊人。在看清来人的瞬间,他周身温和的气息骤然收敛,如同出鞘的利剑,猛地向前一步,彻底挡住祁靖宁的视线,并用身体将门堵死。
“滚出去。”叶斯博的声音低沉得可怕,带着毫不掩饰的杀意,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冰河里捞出来的石头,“这里不欢迎你。”
祁靖宁的目光这才缓缓从钟宸章身上移开,落在叶斯博脸上。那眼神轻蔑而冰冷,像是在看一个不自量力的蝼蚁。
“叶先生,”他开口,声音平稳,却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嘲讽,“看来你把我的人,照顾得并不怎么样。”
“你的人?”叶斯博冷笑一声,寸步不让,“祁靖宁,收起你那套令人作呕的占有欲。这里是法国,不是你可以为所欲为的地方。立刻离开,否则我立刻叫保安,并且以骚扰和非法入侵报警。我想,法国的警方和媒体,会对祁氏总裁的这番行径很感兴趣。”
祁靖宁脸上的肌肉几不可查地抽动了一下,眼中的寒意更甚。但他并没有动怒,反而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沙哑而诡异。
“报警?好啊。”他甚至向前逼近了半步,几乎与叶斯博鼻尖相对,压低了声音,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说道,“正好让警察来看看,一个靠着不清不楚的背景和手段,拐带他人未婚妻……哦,抱歉,是未婚夫,躲在国外的家伙,到底是个什么货色。”
他的话语恶毒而精准,像毒蛇的信子,直刺叶斯博最核心的顾虑。
叶斯博的瞳孔猛地一缩,下颌线绷得死紧。他知道,祁靖宁绝对已经深入调查过他的背景,甚至可能抓住了一些模糊的把柄。
两个男人在病房门口无声地对峙着,空气中仿佛有无形的刀光剑影在激烈碰撞,杀气四溢。
病床上,钟宸章终于从巨大的震惊和恐惧中回过神来。他看着祁靖宁那副志在必得、肆意践踏的嘴脸,看着叶斯博为了保护他而紧绷的背影,一股强烈的、前所未有的愤怒,猛地压过了恐惧。
他挣扎着想要坐起来,声音因为激动和虚弱而颤抖,却带着一种豁出去的决绝:“祁靖宁!你滚!我不想看见你!你给我滚!”
他的声音打破了门口死寂的对峙。
祁靖宁的目光再次越过叶斯博的肩膀,看向钟宸章。那眼神复杂得令人心惊,有偏执的疯狂,有扭曲的爱意,还有一丝……被拒绝的痛楚?
“宸章,”他的声音忽然软了下来,甚至带上了一丝诡异的哀伤,“我只是来看看你。我很担心你。跟我回去,好不好?所有的事情我都可以解决,不会再让任何人伤害你……”
“伤害我的人一直都是你!”钟宸章激动地打断他,胸口剧烈起伏,眼眶泛红,“你走!我死也不会跟你回去!我看见你就觉得恶心!”
这些话像刀子一样捅进祁靖宁的心口。他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那点伪装的哀伤消失殆尽,只剩下冰冷的狰狞。
“恶心?”他重复着这个词,眼神彻底阴沉下来,“很好。”
他不再看钟宸章,而是死死盯住叶斯博,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弧度:“叶斯博,你以为带他逃到这里,就赢了?”
“游戏,才刚刚开始。”
说完,他竟不再纠缠,猛地转身,大衣下摆划出一道决绝的弧线,大步离开。脚步声在空旷的走廊里回荡,渐行渐远,如同退潮的阴冷海浪,留下满室的寒冽和死寂。
叶斯博缓缓关上门,反锁,后背重重靠在门板上,深吸了一口气,再缓缓吐出。他闭上眼,掩去眼底翻腾的暴戾和杀意。
钟宸章脱力地跌回枕头上,浑身都在发抖,眼泪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是后怕,是愤怒,也是彻底的绝望。
他怎么阴魂不散!
叶斯博走到床边,将他紧紧搂进怀里,声音低沉而坚定,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别怕,他不敢在这里乱来。我会处理。”
钟宸章埋在他怀里,哽咽着:“他怎么会找到……他到底想怎么样……”
叶斯博轻轻拍着他的背,眼神却越过他的头顶,看向窗外灰蒙蒙的天空,变得无比冰冷锐利。
是啊,他怎么找到的?这家医院是他通过极其私密的渠道安排的。
祁靖宁在法国的能量,远比他预估的还要深。
而他想怎么样?
那最后一句“游戏才刚刚开始”,已经说明了一切。
这不是结束。
这是一场真正战争的……
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