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房，或焚场

火团从林厌袖口甩出去，在空中划出猩红的抛物线，“啪”的一声落在红毯上。红毯不知是什么材质的，见火就着，“轰”地窜起一堵火墙，把沈府大门一分为二。纸人鼓乐队瞬间点燃，火苗顺着它们的空心腔体往上爬，发出“哔哔啵啵”的炸豆声。沈砚站在火墙后，西装下摆被热浪掀起，却纹丝不焦。他低头，看自己被火焰映红的皮鞋，声音轻得像叹息。

沈砚厌厌，七年没见，你的脾气还是这么爆。

林厌没回话，弯腰捡起半根断掉的纸人鼓槌——木芯外露，削尖就是武器。

林厌我脾气爆不爆，你待会儿就知道了。

她右脚后撤，做出冲刺姿势，却在下一秒猛地转身——火墙左侧，纸人乐队后面，有一扇小门，黑漆木门，上头用白漆刷着“库房”二字。她记得，纸扎铺老板猝死那晚，直播弹幕有人提过：沈府库房供着“纸人母”，是整栋阴宅的阵眼。烧了它，百对冥婚的契书就能作废。她像豹子一样蹿出去，身影被火拉成扭曲的剪影。沈砚笑声骤停，脚尖一点，整个人竟从火墙顶端飘过来——身体薄如纸片，轻飘飘落地。

沈砚抓新娘——

他声音未落，四周燃烧的纸人齐刷刷转头，纸手伸长，像一根根着火的面条，直奔林厌后背。

林厌扑到库房门前，抬脚就踹——门纹丝不动，门板却凹进一个人形，像被高温蒸软。她反手把鼓槌削尖的那头插进门缝，用力一撬。“咔啦！”门闩断裂，一股霉纸味扑面，里面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她摸出打火机，“啪”地打亮。火苗跳起，照出库房正中供着的一尊纸人——两米高，头戴凤冠，身穿霞帔，脸却空白，胸口用朱砂写着一个名字：林厌。纸人母脚下，摆着一溜巴掌大的纸新娘，整整九十八个，每个背后都写着编号和生辰。最前排，一个空位，编号99，标签上鲜血未干——她的生日。

林厌找到你了。

林厌冷笑，把打火机往纸人母裙摆一凑。火舌刚舔上去，脑后突然一凉——一只薄如刀刃的手，轻轻握住她的脖子。沈砚的声音贴着耳廓响起。

沈砚烧了它，你就永远都见不到我了。

林厌正合我意。

林厌猛地转身，鼓槌冲他眼睛就扎。“噗！”木尖穿透纸面，发出漏气声。沈砚的右眼瞬间瘪下去，变成一张皱巴巴的纸，可他嘴角仍扬着。

沈砚你杀不死一张纸。

说完，他整个人“哗啦”一声散开，化成漫天纸片，像白蝴蝶扑火，围着林厌旋转。每片纸都写着同一行小字：“林厌，嫁给我。”火借风势，纸片越绕越快，火墙被带得倾斜，竟反扑向库房。林厌被逼得步步后退，背脊抵上纸人母。冰冷、柔软，像抵着一具泡发的尸体。她咬牙，把打火机整个扔向纸人母头顶凤冠。“轰！”纸人母瞬间点燃，火柱直冲屋顶，库房天花板“噼里啪啦”掉下火星。燃烧的纸片碰到火柱，立刻化成灰，沈砚的笑声终于变调，尖锐得像指甲刮玻璃。

万能人物纸人母:林厌！你毁我百年修行！

火柱里，纸人母的空脸裂开一条缝，缝里竟传出婴儿啼哭、女人尖叫、男人嘶吼，百声混杂，震得耳膜生疼。林厌踉跄后退，却感觉手腕一紧——低头的瞬间，她看到纸人母燃烧的指尖，竟死死扣住她手腕，像烙铁。火舌顺着皮肤往上爬，却感觉不到烫，只有钻心的冷。眼前一黑，无数画面灌进脑海——七年前雨夜，卡车侧翻，沈砚被甩出车窗，下半身压成肉泥，他最后一口气，喊的是她名字；太平间里，一个黑影把沈砚残尸拖进纸扎铺，用百家纸糊成身躯，以百对阴亲为祭，换他回阳；第1号到98号新娘，有的被哄骗，有的被强拉，签字那一刻，魂魄被锁进纸人母脚下，永世不得超生；而她，是第99号，最后一个，也是阵眼。一旦成婚，沈砚彻底还阳，纸人母化血肉，百鬼开门，阳间与黄泉无缝重合。

林厌原来……我才是钥匙。

林厌喃喃，抬头看燃烧的纸人母，火光照出她满脸泪痕，却带着笑。

林厌那就一起烧了。

她反手抓住纸人母的手腕，把火往自己身上引。火舌舔上外套，瞬间窜到发梢，她却死死不放。沈砚的尖叫从四面八方传来。

沈砚松手！你会魂飞魄散的！

林厌散就散，拉你垫背。

火焰里，纸人母轰然倒塌，化作巨大火球。火球中心，一抹苍白人影疯狂挣扎，像被钉在十字架上，一点点烧成黑灰。库房屋顶“咔嚓”断裂，一根横梁砸下，正中火球。“轰隆！”整个沈府震了三震，纸墙、纸窗、纸灯笼，成片成片倒，像被抽掉骨牌的积木。林厌感觉身体一轻，手腕上的力道松了。她闭上眼，任由火浪把自己吞没。最后一秒，她听见自己心跳，像遥远的鼓点，慢慢归于寂静。

……

不知过了多久。“滴滴——”刺耳的警笛划破夜空。林厌睁眼，看见夜空繁星，闻到焦糊味，还有——新鲜的空气。她躺在一片废墟里，四周是烧黑的纸灰，脚踩上去“咔嚓”脆响。远处，消防车灯红蓝闪烁，市民围观，有人拿手机拍。

万能人物市民:醒了！醒了！她醒了！

一个消防员冲过来，用毯子裹住她。林厌张了张嘴，声音嘶哑。

林厌火……灭了吗？

万能人物消防员:灭了，就在你家楼下的小仓库，你这丫头怎么跑里头玩火？

林厌愣住——楼下？仓库？她猛地坐起，环顾四周——这里不是沈府，而是她租住的老公寓楼后巷！烧掉的，只是平时堆杂物的废弃储藏室。

林厌我……回来了？

她低头，看自己手腕——皮肤完好，却留下一圈淡红纸印，像被火烙过，形状正是纸人母的手指。消防员递给她一瓶水，她颤抖接过，瓶身倒影里，她看见自己头发焦了一撮，却活生生喘着气。围观人群外，一个穿黑风衣的男人背对灯火，身形挺拔。他缓缓回头，冲她勾起嘴角——没有五官，只有一张白纸脸。纸脸对她做了个“嘘”的手势，抬手，指了指她口袋。林厌摸进去，指尖触到一片冰凉——半张身份证碎片，沈砚的照片完好，正对她笑。纸脸随风而散，碎片却死死粘在她指腹上，像生了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