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脸的新房

火光刚灭，夜风裹着焦糊味往林厌鼻子里钻，呛得她直想咳血。消防员扶她起身，她却像踩在棉花上，每一步都发飘。围观人群的手机镜头怼得老近，闪光灯一亮，她下意识抬手——手腕上那圈淡红纸印被照得透亮，像嵌了根细小的灯丝。

万能人物消防员:姑娘，你得去医院。

消防员喊她。林厌摇头，嗓子眼干得冒烟，只挤出一句话。

林厌我……想回家。

家就在前面，那栋老楼，五层，破阳台晾着一排排床单，像吊死的白旗。她住502，楼梯口的灯坏了半年，今晚却诡异地亮着，昏黄灯泡下，飞虫撞得噼啪响。林厌踩上台阶，每一步都能听见回声，不是自己的，是另一个轻飘飘的脚步声，落在她的后脚跟。五楼到了。钥匙插进锁孔，还没拧，门自己就开了。屋里黑，厨房水龙头滴答滴答，像掐着秒表。林厌摸到墙上的开关，啪——灯没亮，反而从卧室飘出一股冷风，带着新鲜的糨糊味。

她记得清楚：出门前窗户关死，糨糊更是几年没碰。握手机的指节发白，她点进手电筒模式，一束白光劈开黑暗——卧室门大敞，正中央摆着一张纸糊的双人床。床头贴了张大红囍字，床尾摆着一对纸人，男左女右，穿着和她一模一样的纸婚纱、黑西装。纸新娘的脸空白，纸新郎却有五官——沈砚的五官，只是嘴角用红笔涂得过高，几乎裂到耳垂。床板上，铺着一床新被子，被面绣满“囍”字，却全被抠去一横，成了“死”。

林厌喉咙发紧，想后退，脚跟却撞到什么。低头一看——一双红绣鞋，鞋头朝内，整整齐齐的放在门口，像等人自己伸脚进去。鞋帮湿哒哒的，渗出的却不是水，是鲜红的，沿着地板缝流成两个小字：“上床。”她猛地抬脚，把绣鞋踢飞。鞋撞在墙上，“噗”地炸出一团白灰，灰里飘出半截照片——正是火灾现场那张，沈砚的身份证残片。照片却完整，正对她笑，边缘焦卷，像刚从火里爬出。

林厌真是阴魂不散……

林厌咬牙，冲进厨房，打开煤气灶——没火，只出气。她抡起灶台上的菜刀，回身对准纸床就劈。​“咔！”刀刃陷进纸床板，像切进湿棉花，拔都拔不出。下一秒，纸床竟“咕嘟咕嘟”往外冒血，瞬间浸透地板，漫到她的脚背上。血里夹着黑色的纸屑，像剪碎的头发。血面倒映出天花板——那里垂下一根红线，线尾吊着一枚戒指，银圈，刻着“沈&林”。戒指下方，正对她的头顶。林厌伸手想拽，红线却自己往上缩，缩进天花板裂缝里。裂缝里，传出“咚咚”的闷响，像有人趴在楼上地板，一下一下的敲。

她忽然意识到：楼上602，已经空置半年了，钥匙在她手里——前任租客，正是沈砚出事前租的！顾不得恶心，她踩血冲出门，直上六楼。602的门牌被红纸糊住，红纸上写“囍”，却倒贴着。她抬手要撕，门自己开了，一股冷风夹着焦糊味扑面而来——里面，竟是一比一复制的沈府洞房。红木床、龙凤烛、纸糊的窗花，连空气里都飘着番茄牛腩的香味。唯一不同的是：地板中央摆着一口玻璃缸，缸里灌满鲜红液体，泡着一张完整人皮，脸朝上，空白无五官，胸口却用金线绣着“林厌”二字。人皮嘴角，被刀割开，裂成微笑。

沈砚的声音从四面八方飘来，温柔得令人牙酸。

沈砚厌厌，我没了皮，你替我长一张，好不好？

话音未落，玻璃缸“咔”地炸裂，人皮像被无形充气，瞬间鼓胀，湿漉漉的站起来，朝她伸出手指——指尖滴着血，却缺了指甲，白森森指骨裸露。林厌退到门口，后背撞上一个冰凉的胸膛。她回头一看——沈砚，完完整整，西装一丝不苟，脸白得发光，五官精致，却像打印在纸上的画像，没有毛孔。

他低头，贴着她耳廓，声音轻得像羽毛。

沈砚最后一步了，穿上我，我们回家。

林厌浑身汗毛倒竖，却忽然笑了，笑得比他还温柔。

林厌好啊，我穿。

她抬手，环住他脖子，指尖摸到后颈——那里有一条接缝，像纸壳粘合。她指甲一掐，抠起边缘，猛地一撕！“嘶啦——”沈砚整张脸被掀开，里面空空，只有一张嘴，悬在白纸壳里，还在一张一合。

沈砚厌厌，你……

林厌把那张脸皮揉成团，塞进兜里，转身冲进卧房，一把掀翻龙凤烛——蜡烛滚进玻璃缸残液，“轰”地爆起火球，人皮被火舌舔中，发出婴儿般尖啼，缩成一团焦黑。火浪把林厌逼退，却也将门口沈砚的纸壳身子点燃。他挣扎，纸片四肢乱飞，像燃烧的飞蛾。林厌踹碎纸窗，翻身跳到窗外——却一脚踩空，整个人直坠！风声呼啸，她以为自己死定了，身体却“噗”地落在一张软垫上——低头，是楼下那堆烧剩的纸灰，灰里还闪着火星，托住她，像一张扭曲的网。

她翻身滚落，灰屑满身，抬头看向六楼——火势已起，窗口映出沈砚燃烧的轮廓，他张嘴，发出最后一声嘶吼。

沈砚林厌——下一次，你替我死！

火光炸开，玻璃碎裂，火舌舔天。林厌瘫坐在灰里，喘得像破风箱，却笑得眼泪直流。

林厌下一次？老娘先把你骨灰都扬了！

她掏出兜里的那张脸皮，用打火机点燃，火苗“噗”地窜起，照亮她满脸黑灰，也照亮她手腕——纸印颜色更深了，像一条嵌进血肉的细红线，正一闪一闪的，发出微弱的心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