催更与寒痕

恰巧这时，青禾的脚步声踩着雀跃的调子闯进来了，而我攥着玄铁命簿的手还在发颤，指腹反复摩挲着封皮上那道“罚”字——墨痕冰凉，入铁三分，终于明白绝不是桂花糖吃多了的臆想。

“星君大人，您看！”她献宝似的把青瓷罐往案上一放，蜜香混着新鲜桂花的甜气漫开来，堪堪压过那缕残留在殿内的寒松味，“文昌帝君说你上次写的‘阎君夜探司命殿’那段太勾人，催着你赶紧写后续呢！”

我没敢抬头，目光死死钉在那道墨痕上，后背的冷汗早把里衣浸得发潮。催后续？萧御冥方才那句“该续更了”还在耳边打转，哪是催更，分明是拿着“擅用命格”的把柄，逼着我把那些胡编乱造的戏码写下去。一个掌管三界亡灵的阎君，竟揪着本话本小题大做，可我半分笑不出来——他连凡间书生的命格都敢动，还有什么做不出来？

“星君？你脸色怎么这么白？”青禾凑过来，指尖刚要碰到我的额头，就被我猛地挥开。她吓了一跳，目光落在我脚边散乱的命簿上，“这是……翻旧档做什么？上周那个书生命格不是早批完了吗？”

我顺着她的视线往下看，才发现那卷砸在地上的书生命簿还摊着，红笔圈住的“寿终之日”旁，那道极细的墨痕依旧扎眼。心口猛地一沉——萧御冥到底要干什么？！他应该知道这是天规里的头等大忌，可却半点顾忌都没有。

“没什么，找东西时碰掉了。”我慌忙把命簿卷起来，塞进博古架最底层，用几卷残破的旧档死死挡住，“对了，文昌帝君的人还在吗？”

“早走啦，留了话就撤了。”青禾毫不在意地摆摆手，伸手去揭蜜罐盖子，“他说要是忙不过来，先把阎君和女主在忘川花海的对手戏写出来也行，天界好多仙官都等着追更呢！”

“忘川花海”四个字像根冰针，狠狠扎进我耳朵里。方才幻境里那片漫无边际的血色花海还在眼前晃，萧御冥贴在耳边的声音更是清晰得可怕。我下意识摸了摸玄铁命簿，封皮上的“罚”字竟似又深了几分，连掌心都泛起凉意。

“知道了，你先出去整理上月的俸禄账册。”我赶在青禾发现异常前开口，声音里的虚浮藏都藏不住。她虽有些疑惑，但还是听话地退了出去，临走前还把蜜罐往我手边推了推：“星君记得尝，比上次的甜。”

殿门关上的瞬间，我再也撑不住，瘫坐在冰凉的云纹地砖上。怀里的仙金硌得胸口发疼，脑子里全是萧御冥那双比忘川冰水还冷的眼睛——他不是来兴师问罪的，是来拿捏我的。用“擅用命格”的错处，逼着我按他的心意写话本，甚至……演他要的剧情。

越想越气，我索性豁出去，抓起玄铁命簿往案上一摔。封皮“啪”地撞在案角，却没像刚才那样自动翻开，只有那道“罚”字在光线下泛着冷光，像双眼睛，静静盯着我，带着无声的嘲讽。

“有本事你再出来！”我拔高声音，把司命星君的架子全端了出来，“擅动凡间命格，你也违了天规！大不了咱们一起去天帝面前评理，看谁先受罚！”

话喊出去，殿内只有长明灯芯爆开的火星声，连珠帘都没动一下。我盯着命簿看了半天，气鼓鼓地伸手去翻——指尖刚碰到封皮，就被一股寒气弹了回来，指腹上竟凝了点极细的霜花，和方才珠帘上的一模一样。

“还来这套？”我又气又怕，抓起案头的桂花蜜罐就往命簿上怼，“你不是喜欢看话本吗？我偏不写！我要把阎君写成爱吃桂花糖的小仙娥，写成怕黑不敢走忘川的胆小鬼，看你还怎么……”

话音未落，玄铁命簿忽然“嗡”地一声轻响，封皮上的古字骤然亮起金光。我吓得手一松，蜜罐“哐当”砸在案上，琥珀色的蜜浆泼出来，正好漫过那道“罚”字。

可蜜浆刚碰到墨痕，就像被冻住了似的，瞬间凝了层薄冰，连带着案上的绢帕都结了霜。我惊得跳起来，眼睁睁看着薄冰上慢慢浮现出几行小字，字迹和之前的“罚”字一模一样，凌厉又冰冷：

“敢改剧情，便不是待三日那么简单了。司命星君该懂，冥界的‘罚’，从不止于此。”

最后一个字刚显出来，薄冰“咔嚓”碎了，蜜浆重新化开，顺着案角往下滴，在地砖上晕开甜腻的痕迹。可那几行字像刻在了我脑子里，忘川的阴冷气息仿佛顺着字缝爬出来，缠得我脊背发僵——他在威胁我。用冥界的规条，用我最忌惮的“罚”。

正慌着，殿外忽然又传来衣袂声，清冽如碎冰，混着那缕熟悉的寒松味，顺着门缝钻了进来。长明灯的火苗晃了晃，在案上投下道细长的影子，和方才一模一样，是玄色衣摆的轮廓。

我猛地回头，盯着殿门，声音发颤却强撑着硬气：“萧御冥！你别太过分！擅动命格的账还没算，你又来寻衅？”

门外没动静，只有道极淡的声音飘进来，带着毫不掩饰的压迫感，像块冰砸在心上：

“寻衅？不过是来提醒星君——话本要写，‘罚’也要受。毕竟，这是你自己惹出来的事。”

话音落时，案上的玄铁命簿轻轻翻了一页，空白纸页上凭空浮现出一行墨迹，正是我上周没写完的话本结尾，只是主语换了——

“忘川河畔，血色花海中，阎君执幽冥花，看向阶下之人，字字冰冷：‘司命星君，你写的戏，该自己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