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清晨的往生殿外，薄雾还没被冥界的晨光散尽，我抱着厚厚的命格名录，怀里还揣着半本没写完的话本，脚边的石墩上放着刚温好的墨水瓶——毕竟谁也说不准，路上会不会突然冒出来灵感。
等了约莫半柱香的时间，就见玄色衣袍的一角从殿门后露出来，萧御冥走得不快，手里却多了个素白的布包，布料是人间常见的粗棉，边角还绣着朵小小的桂花，一看就不是冥界的样式。
“阎君大人居然带了东西？”我好奇地凑过去，鼻尖先一步闻到布包里飘出来的甜香，混着点温热的气息，竟是人间的桂花糕。上次在偏殿偶然提过一嘴，说人间的桂花糕比冥界的“寒酥”软和，没想到他竟记在了心上。
萧御冥把布包递过来时，指尖还带着点布包的余温，脸上却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淡淡道：“免得你路上又念着话本里写的‘桂花酥配暖茶’，走三步停两步，耽误核对命格的正事。”
我捏着布包里软乎乎的桂花糕，抓起一块咬下一口，清甜的桂花香裹着糯米的软，顺着喉咙滑下去，连带着冥界清晨的寒气都散了不少。正想夸两句，就见萧御冥的目光落在我嘴角，抬手递过来块帕子，语气里带了点不易察觉的嫌弃：“吃慢些，没人跟你抢。”
我慌忙用帕子擦了擦嘴角，把剩下的桂花糕小心翼翼地包好，跟在他身后往轮回台走。冥界的路大多铺着青石板，偶尔能看见几株长得极慢的曼珠沙华，萧御冥走在前面，玄袍的下摆扫过石板，没发出半点声响，我却忍不住偷偷数他的脚步——一步、两步、三步，竟跟话本里写的“阎君行路，步步生寒”半点不一样，倒像是怕走快了，我跟不上。
没走多久，就听见前面传来叽叽喳喳的声音，像是有不少小鬼聚在一处。走近了才看清，轮回台周围竟围了圈新魂，个个都伸着脖子往中间看，中间站着的那道小小的身影，不是昨日在忘川边接了暖魂糖的小鬼是谁？
那小鬼穿着件洗得发白的小褂子，手里还攥着块没吃完的暖魂糖，正鼓着腮帮子跟守台的鬼差对峙，声音脆生生的，在空旷的轮回台边格外响亮：“我不投胎！我还没听司命星君讲完‘阎君夜闯月老殿’呢！昨日星君才讲到阎君刚摸到红线，今日怎么也得听完后续！”
我刚咬下第二口桂花糕，听见这话差点没喷出来，糯米渣子卡在喉咙里，咳得眼泪都快出来了。萧御冥见状，伸手拍了拍我的后背，力道不轻不重，刚好能顺过气。等我缓过来，才发现周围的小鬼都齐刷刷地看了过来，眼神里满是好奇，连守台的鬼差都憋着想笑，却又不敢笑出声。
萧御冥的脸色却沉了沉，眉梢微挑，刚要开口训话，那小鬼像是察觉到了什么，猛地转过身，看见萧御冥时，眼睛先亮了亮，随即又缩了缩脖子，飞快地跑到我身后，双手紧紧抓着我的衣摆，只探出个脑袋，对着萧御冥小声嚷嚷：“阎君你别凶我！星君昨日跟我说了，你看着冷，其实心可善了，还会偷偷给小鬼塞暖魂糖呢！”
这话一出，我先瞪圆了眼睛，就连周围的小鬼顿时炸开了锅，原本还规规矩矩站着的新魂，瞬间围了过来，七嘴八舌地问：“真的吗真的吗？阎君也会给糖吃？”“我前日看见阎君路过奈何桥，还以为他要罚人呢！”“星君星君，你快讲讲，‘阎君夜闯月老殿’后来怎么样了？阎君真的拿红线了吗？”
“停停停，都先松手啊！”我被围得进退两难，怀里的话本都差点滑出来，只好伸手稳住名录，转头想求萧御冥帮忙解围。可抬眼一看，却见他站在圈外，玄色的衣袍被风轻轻吹着，眼底竟藏着点笑意，那笑意不像平日那般浅淡，反倒带着点促狭与戏谑，像是看热闹不嫌事大。
更气人的是，他还故意往后退了半步，原本挡在我身前的身影让开，直接把我推到了小鬼们的正中间，语气一本正经，听着却满是调侃：“既然大家都想听，司命星君不妨讲讲？正好我也好奇，你把我写得有多‘惊天动地’，竟能让新魂连投胎都忘了。”
“我……”我顿时语塞，手里的桂花糕都不香了。这分明是故意逗我！昨日在往生殿里，我念到“阎君夜闯月老殿”那段时，他明明听得入神，今日却故意把我推出来，让我在这么多小鬼面前讲自己写的话本，还是写他的戏码，这不是存心让我难为情吗？
可看着小鬼们亮晶晶的眼睛，有的还踮着脚尖，生怕听漏一个字，又实在没法拒绝。只好硬着头皮，清了清嗓子，翻开怀里的话本，小声开口：“那、那我就简单讲两句……话说阎君到了月老殿，殿里的红绳堆得跟小山似的，他刚伸出手想拿最上面那根，看看是不是能定姻缘的……”
说到这儿，我偷偷瞄了眼萧御冥，见他靠在轮回台的石柱上，双手抱在胸前，听得还挺认真，嘴角甚至勾了点弧度，像是觉得这话本还挺有意思。可等我讲到“月老突然从屏风后跳出来，手里还拿着个姻缘簿，问阎君是不是想给自己牵红线，要不要找个温柔点的”时，萧御冥忽然轻咳了声，原本带笑的眼神瞬间收了回去，快步走了过来。
我心里咯噔一下，以为他要生气，连忙停住话头，却见他一把拎起躲在我身后的小鬼——那小鬼还沉浸在故事里，被拎起来时还不忘追问：“然后呢然后呢？阎君答应了吗？”
萧御冥没回答，只拎着小鬼的后衣领，往轮回道的方向走，语气听不出喜怒：“故事听完了，该去投胎了。再耽误下去，下一世的时辰就要错过了。”
“不要嘛！”小鬼急得蹬腿，小手还朝着我比划，“我还没听阎君脸红呢！星君刚才说了，阎君被月老问的时候，脸都红到耳朵根了！”
这话一出口，周围的小鬼都笑了起来，连守台的鬼差都没忍住，低下头捂着嘴。我脸颊瞬间热了起来，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手里的话本被攥得皱巴巴的。萧御冥的脚步顿了顿，拎着小鬼的手紧了紧，却没回头，只对着轮回道轻轻一推：“想知道后续，下次投胎记得早点来忘川边，说不定能赶上星君讲新的。”
小鬼“哎呀”一声，顺着轮回道滑了下去，临走前还不忘扯着嗓子喊：“星君下次一定要讲阎君牵红线啊！我投胎后一定会记着的！”
声音渐渐消失在轮回道里，周围的小鬼见没了热闹，也渐渐散去，守台的鬼差还朝我挤了挤眼睛，一副“我都懂”的表情。见此，毫不犹豫的瞪了他一眼，意思就是“你懂啥了啊？！”回过头站在原地，手里捏着没吃完的桂花糕，看着萧御冥走回来，忍不住瞪了他一眼：“萧御暝你故意的吧！你好意思我还不好意思呢，偏偏让我在那么多小鬼面前讲那个片段！”
萧御冥转过身，目光落在我泛红的脸颊上，又移到我手里皱巴巴的话本上，嘴角的笑意藏都藏不住，语气难得带了点促狭：“不然怎么知道，司命星君笔下的我，还有‘脸红到耳朵根’的时候？我自己都不知道，原来我在你心里，这么容易害羞。”
“我那是……那是剧情需要！”我慌忙辩解，把话本往怀里塞，想赶紧转移话题，却被他伸手按住了手背。他的指尖带着点凉意，碰到我的手背时，我下意识地缩了缩，却被他轻轻按住，没让我躲开。
他的目光落在话本封面上我写的“阎君秘史”四个字上，声音轻了些，少了几分调侃，多了点认真：“下次写之前，或许可以问问我。比如阎君会不会脸红，会不会夜闯月老殿，免得写得不对，被小鬼们追问起来，你又答不上来。”
我愣了愣，抬头看向他的眼睛。冥界的晨光落在他眼底，原本冷冽的瞳孔里，竟映着我的身影，还有点淡淡的温柔。风从轮回台边吹过，带着曼珠沙华的香气，混着手里桂花糕的甜，忽然觉得——被他这么逗着，好像也挺有意思的。
我抿了抿嘴，把手里剩下的半块桂花糕递到他面前：“那……阎君要不要尝尝？人间的桂花糕，比你上次给我的‘寒酥’甜多了。”
萧御冥看着我递过来的桂花糕，顿了顿，伸手接了过去。他的指尖碰到我的指尖，凉意和暖意交织在一起，让我心跳漏了一拍。他咬下一口，慢慢咀嚼着，点了点头，语气里带了点不易察觉的柔和：“确实比‘寒酥’甜。下次去人间，可再多带些回来。”
我看着他吃桂花糕的样子，忍不住笑了起来，怀里的话本好像也不那么皱了。或许下次，真的可以问问他，话本里的阎君，和真实的他，到底还有多少不一样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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