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低垂,夏公馆仿佛被一层无形的寒霜笼罩。白日的惊恐、伤痛与那个归来却冰冷陌生的身影,让这座往日喧闹的房子沉寂得可怕。
雄哥强打精神,熬了一锅据说能“安神压惊”的汤(颜色依旧诡异),逼着阿公和夏天喝了下去,又小心翼翼地把另一碗送到夏冰紧闭的房门前,犹豫了半晌,最终还是没敢敲门,默默地将汤碗放在门口的地垫上。那碗汤直到彻底冷透,也未曾被动过。
夏美蜷缩在自己房间的床上,抱着膝盖,眼泪无声地流淌。她不敢去找姐姐,姐姐那双空洞的眼睛让她感到窒息般的恐惧。她从未如此刻般怀念那个会瞪她、会无奈地叫她“美美”、甚至会因为她闯祸而罚她的、有血有肉的姐姐。
阿公躺在摇椅上,闭着眼,花白的眉毛紧紧拧着,呼吸沉重。叶思仁和夏宇还在总局医疗部昏迷不醒,这份担忧沉甸甸地压在他心头。而冰冰的变化,更是让他心如刀割。
夏天躺在床上,辗转反侧。鬼龙失控的记忆碎片和姐姐冰冷的话语不断在他脑海中交织,让他充满了愧疚和无力感。鬼龙匹克放在枕边,黯淡无光。
在这片压抑的寂静中,后院那缕轻柔而固执的吉他声,便显得格外清晰。
叮咚…叮咚…叮咚…
简单的音符,不成曲调,只是最基本的拨弦练习,一遍又一遍,重复着,带着一种近乎笨拙的耐心和温柔,锲而不舍地飘荡在夜风里。
是脩。
他就坐在后院那棵老树下,背对着房子,仿佛一尊凝固的雕像,只有指尖在琴弦上机械地、不知疲倦地动作着。他手臂上的绷带在月光下显得有些刺眼,但他似乎感觉不到疼痛,也感觉不到疲惫。
他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或许只是想用这种方式,告诉她——我在这里。
或许只是想用这最简单的声音,对抗那弥漫在整个夏家的、令人心慌的冰冷。
或许,只是一种无望的坚持。
房间内。
夏冰静立在窗边,窗帘并未拉严,留下一道缝隙,恰好能望见后院那棵老树的轮廓,以及树下那个模糊的、拨动着吉他的身影。
她冰蓝色的瞳孔倒映着窗外稀疏的星光和楼下那人指尖偶尔泛起的微弱异能光华,却没有任何焦点,空洞得像两颗完美的玻璃珠。
楼下的吉他声持续不断地传来。
那声音无法穿透她刻意冰封的感官壁垒,无法在她死寂的心湖中激起任何波澜。她的大脑如同最高效的计算机,自动分析着声波的频率、振幅、来源,得出结论:无害声源,持续刺激,来源:呼延觉罗脩。目的:未知。建议:忽略。
她完美的冰封状态,不容许任何外界的、尤其是情感层面的干扰。任何波动都可能打破那脆弱的平衡,释放出体内被镇压的黑暗与痛苦。
于是,她屏蔽了它。
如同计算机屏蔽无用的后台进程。
她转身,离开窗边,走到书桌前。桌面上摊开着南城卫的战报、魔界活动分析图、以及铁时空各区域的防御部署图。她需要工作。高效、冷静、绝对理性地工作,这才是她现在唯一需要做的,也是唯一能做的。
她拿起笔,开始批阅文件。指尖冰凉,字迹工整精确,如同印刷体。速度极快,决策果断,没有任何犹豫。
楼下的吉他声,变成了纯粹的环境噪音,被彻底过滤。
一夜无话。
…
翌日清晨。
脩不知何时离开了,后院空无一人。
夏冰准时推开房门,她依旧穿着笔挺的制服,神色冰冷,仿佛昨夜什么都不曾发生。她走下楼梯,看到雄哥正红着眼圈准备早餐,阿公和夏天坐在餐桌旁,气氛沉默而压抑。
“姐…”夏天小声地叫了一声,带着怯意和期待。
夏冰的目光扫过餐桌,看到那份明显是“正常”版本的白粥和煎蛋(显然是雄哥努力的结果),没有任何评价,只是平静地坐下,拿起餐具,开始进食。动作标准,速度均匀,如同完成一项必要的能量补充程序。
雄哥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却什么也没说出来,只是默默地将牛奶推到她手边。
夏冰没有碰牛奶。
一顿早餐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中结束。
夏冰放下餐具,用纸巾擦了擦嘴角(尽管那里没有任何污渍),起身:“我去总部。”
没有道别,没有叮嘱,她径直走向门口。
就在她的手握住门把手的瞬间——
叮咚…
一个极其微弱、几乎幻听般的吉他音符,毫无预兆地在她脑海深处响起。
不是通过耳朵听到的,而是…仿佛直接回荡在她那冰封的意识核心深处。
是昨夜那首简单练习曲的最后一个尾音,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叹息般的颤音。
夏冰的动作几不可查地停顿了零点一秒。
冰蓝色的瞳孔深处,那绝对平静的冰面之下,似乎有一粒微尘,颤动了一下。
仅仅一下。
随即恢复死寂。
她面无表情地拧开门把手,走了出去。门在她身后轻轻合上,隔绝了屋内家人担忧的目光。
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
铁时空异能总局。
当夏冰的身影出现在指挥大厅时,所有工作人员都不自觉地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感到一股无形的寒意扑面而来。
“队…队长!”值班的南城卫队员连忙起身行礼,声音有些紧张。
夏冰微微颔首,目光直接投向中央的全息战略沙盘:“汇报昨夜各区域情况。”
她的声音平稳、清晰、冰冷,没有任何情绪起伏。
队员赶紧汇报:“各区域平静,未发现魔界大规模活动迹象。边境能量监测显示魔气浓度有所回落,但仍高于常态水平。银时空方面,呼延觉罗戒团长传回消息,汪大东情况基本稳定,银时空局势暂时可控…”
夏冰一边听着,一边快速浏览着控制台上滚动的数据流,冰蓝色的眼眸中倒映着无数光怪陆离的信息符号。
她高效地处理着各项事务,下达指令,调整布防,速度快得惊人,决策精准得可怕,没有任何冗余动作,也没有任何一句多余的话。
整个指挥大厅的气氛都变得有些僵硬,所有人都小心翼翼地工作,不敢发出任何不必要的声响,仿佛生怕惊扰了什么。
中途,灸舞来过一次。他看着夏冰那冰冷高效、仿佛一切尽在掌控的样子,张了张嘴,最终只是拍了拍她的肩膀,说了句:“师姐,注意休息。”
夏冰头也没抬,手指依旧在控制屏上快速滑动:“能量储备充足,无需额外休息。盟主请放心。”
灸舞的手僵在半空,最终无奈地收回,叹了口气,转身离开。
整个白天,夏冰都沉浸在高速的工作中,如同一个不知疲倦的机器。
直到傍晚,她处理完最后一份文件,准备起身离开时,她的目光无意间扫过了控制台角落的一个监控画面——那是夏公馆周边的实时监控。
画面中,一个熟悉的身影再次出现在了后院老树下。
呼延觉罗脩。
他依旧抱着吉他,静静地坐在那里。他没有再弹奏,只是低着头,手指无意识地轻轻搭在琴弦上,仿佛在等待着什么,又仿佛只是习惯了待在那里。
夕阳的余晖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孤寂和…固执。
夏冰的目光在那个画面上停留了大约两秒。
然后,她面无表情地关闭了控制台,转身离开。
指挥大厅的工作人员们看着她离去的冰冷背影,都不约而同地悄悄松了口气,感觉周围的温度似乎都回升了一点。
没有人看到,在她转身的刹那,她垂在身侧的手指,极其轻微地蜷缩了一下。
如同被那无声的琴弦,不经意地拨动了一下心弦。
微不可察。
却真实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