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罗城迎来了前所未有的盛况。来自全国各地的文艺工作者们,如同百川归海,汇聚于此。他们中,有经历过战火淬炼、用快板和活报剧在战壕里鼓舞士气的老兵;有在土改运动中,用粗糙的双手在墙报上描绘翻身喜悦的农民画家;有从辰雨工坊走出来,用诗歌记录钢铁轰鸣的青年工人;也有曾在旧式学院受过系统教育,如今努力转变思想、寻求与新社会共鸣的学者和艺术家。他们穿着各异,口音不同,但胸前都别着一枚同样的徽章——象征文艺界大团结的“笔与锤”标记。
这便是第一次全国文学艺术工作者代表大会的现场。会场设在昔日星罗帝国最大的皇家剧院,曾经回荡着靡靡之音和贵族欢笑的地方,此刻充满了激昂的讨论声和朴实无华的多音。
老画家卫明坐在靠窗的位置,神情有些复杂。 他早年留学海外,精通古典油画技法,回国后也曾为旧贵族绘制肖像,技艺精湛,却总觉得自己的艺术轻飘飘的,落不到实处。共和国成立后,他一度陷入迷茫,不知手中的笔该为何而画。此刻,他听着台上一位来自北部矿区的工人诗人,用质朴甚至略显笨拙的语言,朗诵着歌颂集体劳作的诗歌,内心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冲击。那诗里没有华丽的辞藻,却有一股源自地底深处的、炽热而坚实的力量。
“这叫‘会师’!” 他身旁,一位穿着洗得发白的红军军装、脸上带着伤疤的剧作家兴奋地拍着他的肩膀,“老卫,看见没?咱们拿笔的,和拿枪的、拿锤头的、拿锄头的,今天真正坐到一起了!这才叫文艺的队伍!”
卫明喃喃道:“会师……是啊,是不同的世界会师了。”他感到自己那套引以为傲的技法,在这个崭新的、充满生命力的“世界”面前,显得有些苍白。
大会的核心议题很快明确下来:共和国需要怎样的新文艺?经过激烈的讨论,甚至是思想碰撞,最终确立了以 “现实主义” 为主导的创作方向。这意味着,文艺必须扎根于人民生活的土壤,真实地反映这个伟大时代的斗争与建设,塑造鲜活的人物,表达真挚的情感。
同时,对于古典文学和外国文学,大会也明确了 “批判性吸收” 的原则。一位年轻的理论家在会上发言,语气铿锵:“我们不是历史虚无主义者!古人的技巧,外国人的方法,只要是好的,我们都要学!但绝不能生吞活剥,更不能让死人统治活人,让洋人束缚我们!要取其精华,去其糟粕,化为我们自己的血肉,用来表现我们此时此地的生活!”
更让许多像卫明这样的文艺工作者感到震撼的,是共和国给予他们的全新定位和待遇。 所有与会代表,以及全国范围内被认可的知识分子和文艺家,都被正式纳入了国家的行政、教育或文艺机构之中。卫明本人就被聘为新成立的“共和国美术学院”的教授,并评定了一定的行政级别。这意味着他们不再是旧时代“倡优蓄之”的清客,也不是挣扎在温饱线上的自由职业者,而是成为了国家建设队伍中光荣的一员,拥有了稳定的工作和受人尊重的社会地位。
随之而来的,是社会经济地位的极大提高。像卫明这样有名望的画家,或者那些写出畅销小说的作家、演出受欢迎的戏剧明星,开始享有“三名三高”(名作家、名演员、名艺术家;高稿酬、高工资、高待遇)的待遇。他们的生活条件改善了,可以更安心地从事创作。这是一种肯定,也是一种沉甸甸的责任。
会议期间,卫明结识了青年作家林楠。 林楠是共和国自己培养起来的第一代知识分子,出身工人家庭,充满朝气,对一切充满探求欲。他毫不客气地批评卫明早期那些脱离现实的作品是“无根的浮萍”,但也真诚地敬佩他的艺术功底。
“卫先生,”林楠目光灼灼地说,“我们现在建立了新民主主义的国家,就必须有与之相适应的新文艺!这新文艺,既要继承你们老一辈在探索中形成的革命文艺传统,又要敢于创新,开出新时代的花!”
“那具体该怎么做呢?”卫明虚心地问,他感到自己在向这个年轻人学习。
“很简单,又很不简单!”林楠挥舞着手臂,“我们的笔,既要热情地赞扬劳动人民的伟大创造和社会主义建设的辉煌成就——就像我们新建的钢厂,新垦的农田,新通的铁路!也要勇敢地批判社会中那些反动的、落后的现象——比如某些角落里还存在的封建思想,比如官僚主义的作风!总之,要用我们的作品,鼓舞人们继续革命,不停步地向前推进社会主义建设!”
林楠的话,像一道闪电,劈开了卫明心中积存已久的迷雾。他回想起自己在红星集体农庄写生时,看到的那位老农抚摸着自己分到的土地时,眼中闪烁的泪光;想起在辰雨工坊,那位女工程师为了解决技术难题,几天几夜不休息,眼中布满血丝却依然明亮的眼神……这些,不就是最鲜活、最动人的素材吗?它们既有值得歌颂的光辉,也蕴含着需要克服的艰难。
大会闭幕那天,阳光格外灿烂。卫明和林楠并肩走出“天籁宫”。卫明手中紧紧攥着一份他和林楠初步构想的创作计划——一套反映共和国工业建设者群像的系列油画。
“卫先生,感觉怎么样?”林楠笑着问。
卫明深吸一口清新的空气,望着广场上空迎风飘扬的共和国旗帜,脸上露出了许久未见的、充满活力的笑容:
“感觉像是……我的笔,终于找到了它的根和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