腕骨上的禁锢感骤然加剧，那冰冷的指尖几乎要嵌进他皮肉里。
陆凛呼吸一窒，所有关于停尸间的冰冷幻象瞬间碎裂，瞳孔里只映出沈清玄微蹙的眉心和那即将颤动的眼睫。
醒了。
这个认知像一根针，刺破了他混沌的脑海。不能让他看见自己这副样子——震惊、茫然、赤裸，甚至眼底还残留着未曾敛去的、对那三颗子弹的惊悸。
几乎是本能，陆凛猛地闭上眼，头颅微微偏向另一侧，胸腔里的心跳擂鼓般撞击着肋骨，快得发痛。他极力控制着呼吸，试图让它听起来平稳，如同深眠。
身旁的动静大了些。
沈清玄的喉咙里滚出一声模糊的、带着睡意的低哼，像是无意识的喟叹。紧扣着陆凛腕骨的手指松了少许，但那冰凉的触感并未完全离开，反而顺着小臂的线条无意识地向上摩挲了寸许，带起一阵细微的战栗。
陆凛浑身僵硬，每一寸肌肉都绷紧了，扮演一具没有知觉的躯体，感官却在这一刻被无限放大。
他能感觉到沈清玄的视线落在他侧脸上，带着刚醒时的朦胧和审视，沉甸甸的，几乎有实质的重量。那目光缓慢地移动，掠过他紧绷的下颌线，颈间急促跳动的脉搏，最后停留在他因为紧张而微微起伏的胸口。
时间仿佛被拉长，每一秒都浸泡在无声的煎熬里。空气里弥漫着檀木冷香、硝烟味，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紧绷的张力。
陆凛几乎要忍不住睁开眼，或者直接挥拳砸过去——这比真刀真枪的打一场更让人难以忍受。
就在他神经绷到极致的那一刻，沈清玄动了。
他并非起身，而是朝着陆凛的方向又贴近了几分。
温热的体温毫无阻隔地传递过来，比刚才更加清晰。陆凛甚至能感觉到他呼吸时胸膛规律的起伏，以及……某个同样苏醒、带着惊人热度和存在感的部位，正不容忽视地抵在他的腿侧。
轰的一声，血液逆冲上头顶。
陆凛的指尖猛地掐进掌心，刺痛让他勉强维持着表面的平静，但睫毛无法控制地剧烈颤动了一下。
一声极低的、几乎听不见的轻笑从头顶传来。
带着一丝刚睡醒的沙哑，还有某种…洞悉一切的、让人脊背发凉的玩味。
他发现了？
他知道自己醒着？
这个念头让陆凛如坠冰窟。
然而，预想中的拆穿或更进一步的侵犯并没有发生。沈清玄只是维持着那个贴近的姿势，鼻尖几乎蹭到陆凛的耳廓，温热的呼吸拂过他敏感的耳垂。
然后，陆凛感觉到，一个轻得不能再轻的吻，落在了他先前被捏出红痕的腕骨上。
嘴唇柔软，却带着灼人的温度。
与那冰冷指尖截然相反的、近乎滚烫的温度。
【叮——！】
系统提示音再次尖锐地响起，这一次，却带着一丝诡异的延迟和杂音。
【警告…检测到…宿主情绪…剧烈冲突…仇恨值计算…错误…重新校准中…】
【当前对目标‘沈清玄’仇恨值：97%…96.5%…】
数值在跳动，缓慢却持续地下降。
那下降的每一点，都像是一把锤子，重重砸在陆凛摇摇欲坠的认知上。
为什么？
凭什么？！
就因为这个莫名其妙的吻？还是因为这具身体可耻的记忆？
沈清玄的唇离开了他的手腕，但灼热感却残留不去。他似乎终于满足，翻了个身，平躺回去，拉开了些许距离。
压迫感稍减，但空气里那粘稠的、暧昧未明的东西却更浓了。
陆凛依旧死死闭着眼，内心惊涛骇浪，无数个念头疯狂冲撞。
前世的车祸是意外吗？那三颗子弹又是为什么？沈清玄到底瞒了他什么？这个系统…所谓的复仇…
还有此刻，躺在他身边这个呼吸逐渐重新变得平稳、仿佛刚才一切只是梦游般无意识行为的沈清玄…
他到底…是谁？
漫长的几分钟后，身旁的呼吸声变得悠长均匀。
陆凛极其缓慢地、一点一点地睁开了眼睛，适应着昏暗的光线。
他僵硬地转过头。
沈清玄似乎又睡着了，侧脸平静，只是眉心那道惯常的皱痕似乎比之前更深了些。锁骨下的那颗红痣，在微弱的光线下，像一滴凝固的血。
陆凛的目光最终落回自己曾被亲吻过的腕骨上。
那里仿佛还残留着那烫人的触感，与记忆中停尸间的冰冷形成了极致而残酷的对比。
他无声地吸了一口气，那口气带着沈清玄身上独有的冷香，呛得他肺腑生疼。
系统面板上，仇恨值的数字最终稳定在了【95.8%】。
冰冷的电子数字，嘲讽着他崩塌的世界。
天快亮了。
晨光透过厚重的丝绒窗帘缝隙，切割出一道狭长而刺眼的光带，恰好落在陆凛脸上。
他猛地睁开眼，胸口剧烈起伏，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旁边已经空了。
床单另一侧残留着压痕和体温，空气里那缕冷檀香混着雪松的后调，比昨夜更清晰，昭示着另一个人刚刚离开不久。
陆凛撑着手臂坐起，太阳穴突突地跳。全身肌肉泛着一种使用过度的酸软，某些难以启齿的部位残留着隐秘的异样感，提醒着他昨夜并非全然虚幻。
【仇恨值：95.8%】
冰冷的系统数字悬浮在视野角落，像一道嘲讽的疤。
他攥紧拳，指甲抠进掌心。
浴室传来隐约的水声。
陆凛掀开被子下床，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激得他微微一颤。他捡起散落在地上的衣物——他自己的，一件件穿上，动作机械，试图用这层布料隔绝昨夜荒唐的触感和气息。
水声停了。
浴室门打开的瞬间，氤氲的水汽涌出。沈清玄走出来，只在腰间松垮地围了条浴巾，黑发湿漉漉地滴着水，水珠顺着紧实的胸膛和腹肌滚落，滑过那道狰狞的旧枪伤，最后没入白色的毛巾边缘。
他抬眼，看到站在床边的陆凛，动作没有丝毫停顿，仿佛眼前站着的不是斗得你死我活的死对头，而是某个…清晨醒来理应出现在他卧室里的存在。
“醒了？”沈清玄的声音带着刚沐浴过的松弛，有些低哑。他走到衣帽间门口，取下挂着的深色衬衫，背对着陆凛穿上，“厨房温着醒酒汤，自己去喝。”
自然得近乎诡异。
陆凛喉咙发干，所有准备好的质问和怒火都被这该死的、日常般的语气堵了回去。他盯着沈清玄的背影，看着他流畅的肩背肌肉在衬衫布料下移动，看着他抬手系上腕表，金属表带扣合发出“咔哒”一声轻响。
每一个动作都从容不迫，掌控一切。
仿佛昨夜扣紧他手腕的是另一个人，仿佛那个落在他腕骨上、烫得惊人的吻只是幻觉。
“沈清玄。”陆凛终于挤出声音，嘶哑得厉害，“你没什么要说的？”
沈清玄系袖扣的动作顿了一瞬，侧过半张脸。晨光勾勒出他冷硬的下颌线，眼神却藏在阴影里，看不真切。
“说什么？”他语气平淡，“说你昨晚抱着我不肯撒手，还是说你一遍遍叫我的名字？”
陆凛瞳孔骤缩，血液轰一下冲上头顶。“你放屁！”
沈清玄转回身，衬衫纽扣一丝不苟地扣到最上面一颗，恢复了那副禁欲冰冷的模样，只有锁骨下那点红痣若隐若现。他朝陆凛走来，步伐不紧不慢。
无形的压迫感瞬间笼罩下来。
陆凛下意识后退半步，脊背抵住冰冷的落地窗玻璃。
沈清玄停在他面前，距离近得能看清他眼睫上未干的水汽。他比陆凛略高一些，此刻微微垂眼，目光像冰冷的探针，扫过陆凛绷紧的脸。
“那你想听什么？”他问，声音压低了，只有两人能听见，“听我告诉你，昨天是你主动爬上我的车？还是听我分析，为什么我们会在一张床上醒来？”
他抬起手，冰凉的指尖几乎要碰到陆凛颈侧暴起的血管，又在毫厘之差时停住，缓缓收回。
“陆凛，”他叫他的名字，字正腔圆，带着某种冰冷的玩味，“酒量不行，下次就别在外面喝那么多。”
说完，他不再看陆凛，转身拿起搭在沙发上的西装外套，径直朝门外走去。
“喝完汤让司机送你回去。”
门被轻轻带上，发出轻微的合拢声。
卧室里彻底安静下来，只剩下陆凛粗重的呼吸声，和视野角落里那个刺眼的【95.7%】。
仇恨值又降了零点一。
就因为沈清玄这几句似是而非、刻意误导的话？还是因为这副浑蛋的、一切尽在掌握的从容态度？
陆凛猛地一拳砸在旁边的墙壁上，指骨剧痛。
沈清玄在混淆视听。他绝对记得昨夜更多细节，包括那个吻，包括他自己那声模糊的呓语！
可他偏偏用这种轻描淡写的方式，把一切推给酒精，推给陆凛的“主动”。
羞辱和某种更复杂的、冰火交织的情绪在胸腔里疯狂冲撞。停尸间里冰冷的三个弹孔，和眼前这个活生生的、恶劣得该死的沈清玄，反复交错，撕裂他的判断。
他冲到浴室，拧开水龙头，用冷水狠狠泼脸。
抬起头，镜子里的人脸色苍白，眼底布满血丝，唇瓣却反常地有些红肿，颈侧还有一道模糊的红痕，像是被什么蹭过或吮过。
陆凛盯着那痕迹，瞳孔微微颤抖。
他一把扯开刚刚扣好的衬衫领口。
更多的痕迹暴露出来，零星散布在锁骨和胸口，颜色很浅，并不浓烈，像是被刻意控制过力道，但存在于他皮肤上，存在于沈清玄留下的痕迹旁边，就足够触目惊心。
【仇恨值：95.5%】
数字又跳了一下。
陆凛闭上眼，手指死死抠住冰冷的盥洗台边缘。
不对。
有什么地方完全不对。
沈清玄的反应，系统的判定，他身体残留的记忆…还有他自己…
那恨意底下，冰层裂开缝隙，涌上来的到底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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