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水顺着下颌线滴落，砸在陶瓷盥洗池里，碎成一片冰凉。
陆凛撑着台面，盯着镜子里自己颈侧那抹碍眼的红痕，胃里一阵翻搅。不是恶心，是一种更尖锐、更混乱的刺痛。指尖用力蹭过那处皮肤，直到泛起一片更红的擦痕，试图抹掉另一个人的印记。
【仇恨值：95.3%】
数字又掉了。
他猛地直起身，扯过毛巾胡乱擦了一把脸，转身大步走出浴室。不能再待在这个充满沈清玄气息的空间里。
楼下餐厅空旷安静，长桌一端果然放着一盅白瓷炖盅，盖子缝隙里逸出细微的热气和淡淡药香。
醒酒汤。
沈清玄的命令言犹在耳。
陆凛眼神一暗，几乎想抬手将那玩意儿扫落在地。但他没有。他只是面无表情地走过去，揭开盖子，看都没看里面褐色的汤汁一眼，端起瓷盅，手腕一倾——
温热的液体混着药材碎末，尽数泼进了桌边高大的室内绿植盆栽里，迅速渗入泥土，只剩下一片深色污渍。
他把空盅重重放回原位，发出清脆一声磕响。
去他妈的醒酒汤。
他需要的是答案，是清醒，是把沈清玄那副游刃有余的假面彻底撕碎。
陆凛绷着脸，快步走向玄关。司机大概已经等在楼下，但他没打算坐沈清玄安排的车。手机和钱包都不在身上，估计还在昨天那家酒吧或者…沈清玄那里。
他低咒一声，拉开门。
门外却站着一个穿着灰色西装、戴着金丝眼镜的年轻男人，手臂上搭着一套熨烫妥帖的深灰色西装，另一只手拎着一个纸袋，正抬起手似乎准备敲门。见到陆凛，他微微一愣，随即推了推眼镜，露出一个程式化的微笑。
“陆先生，早。沈总吩咐我把您的衣物送过来。”他将手中的西装和纸袋递过来，“您的私人物品也在袋子里，请查验。另外，沈总说，如果您不喜欢醒酒汤，餐厅准备了美式咖啡。”
每一句话都精准得可恨，仿佛沈清玄早就料到他每一步反应。
陆凛盯着那套西装。不是他昨天的衣服，但尺码明显是他的。甚至连内搭的衬衫和…内裤都备齐了。纸袋里，他的手机、钱包、车钥匙一样不少。
这种被彻底看穿、无处着力的感觉让他胸腔发闷。
他一把抓过衣物和纸袋，声音冷硬：“他人呢？”
“沈总一小时后有个跨国会议，已经前往公司。”助理语气恭敬却疏离，“车已经在楼下等候，您随时可以离开。”
“告诉他，”陆凛盯着助理镜片后的眼睛，一字一顿，“昨晚的事，没完。”
助理面不改色，微微躬身：“您的话我会带到。陆先生，请。”
陆凛狠狠甩上门，将那副虚伪的恭敬隔绝在外。
他快速换上衣裤。布料质感极佳，剪裁合身得像量身定做。沈清玄连这种细节都记得？这个念头让他更加烦躁。
他没有碰那杯据说准备好的咖啡，径直下了楼。黑色的宾利果然候在门口，司机垂手站在车边。
陆凛视而不见，快步走向路边，伸手拦了一辆刚好经过的出租车。
“砰”地关上车门，报出公寓地址，他靠进后座，疲惫地闭上眼。出租车驶离的瞬间，他瞥见那辆宾利仍安静地停在原地，像个沉默的监视者。
【仇恨值：95.1%】
又降了。就因为逃离了那个空间？
陆凛攥紧拳头。这该死的系统到底以什么为标准？
回到冰冷的公寓，一切如常，却仿佛隔了一层毛玻璃。他冲了个澡，水流烫得皮肤发红，却冲不散脑海里反复闪回的碎片——炙热的体温，冰凉的指尖，锁骨下的红痣，还有停尸间里灰白的脸…
他需要信息。需要知道昨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拿起手机，忽略掉几个未接来电和无关紧要的消息，他直接拨通了一个号码。
“是我。”电话接通，他声音沙哑，“昨晚‘迷途’酒吧，我离开前后的监控，还有沈清玄的车离开的路线，能弄到吗？”
电话那头的人似乎有些为难：“凛哥，‘迷途’那边的监控还好说，沈总的车…他的行车记录和路线是最高级别的加密，硬碰容易触发警报。昨天你们…”
“别问。”陆凛打断他，揉着发痛的太阳穴，“尽快给我‘迷途’的。还有，查一下三年前西码头那件事之后，沈清玄的住院记录和所有后续医疗报告。”
“三年前？凛哥，那…”
“去查！”陆凛语气陡然凌厉，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焦躁。
挂断电话，他在空荡的客厅里来回踱步，像一头困兽。阳光透过落地窗照进来，亮得刺眼，他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
手机屏幕忽然亮起，是一条新信息推送。
发信人没有备注，但那串号码他倒背如流。
【西装还合身吗？】
是沈清玄。
陆凛盯着那行字，几乎能想象出对方此刻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面无表情发出这条信息的样子。带着那种一切尽在掌握的、令人痛恨的从容。
他指尖绷紧，几乎要捏碎手机。
没等他回复，又一条信息弹了出来。
【下午三点，蓝湾项目签约会，别迟到。】
后面跟着一个精确的会议室地址。
理所当然的通知口吻，仿佛他们依然是那个需要共同出席公开场合的“合作伙伴”，仿佛昨夜和今晨的混乱从未发生。
陆凛的呼吸骤然加重。
他看着那条信息，又抬头看向窗外刺眼的阳光。
恍惚间，那阳光变成了停尸间里惨白的灯光，冰冷地照在三个弹孔上。
然后，那弹孔又幻化成沈清玄锁骨下，那颗鲜红的、微微凸起的小痣。
冷与热，恨与惑，疯狂地交织撕扯。
他猛地抬手，将手机狠狠砸向对面的墙壁！
【叮——！】
【仇恨值计算…校准…当前数值：94.9%…】
【新任务发布：出席下午签约会。】
【任务奖励：解锁“西码头枪击事件”记忆碎片*1】手机屏幕在撞击下碎裂成蛛网，瞬间黑屏。
墙纸留下一个浅坑，细小的粉尘簌簌落下。
陆凛胸膛起伏，盯着那残骸，碎裂的屏幕上似乎还残留着沈清玄那两条信息冰冷强硬的余温。
合身吗？签约会？
他把他当什么？一条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狗？还是需要精心打扮后带出去展示的所有物？
胃里那股翻搅的恶心感又涌了上来，混杂着被完全掌控的暴怒和……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被那条信息里理所当然的熟稔刺中的悸动。
【仇恨值：94.9%】
【新任务发布：出席下午签约会。】
【任务奖励：解锁“西码头枪击事件”记忆碎片*1】
系统的电子音冰冷无情，却在“西码头”三个字上落下重锤。
陆凛的呼吸一滞。
西码头。那道疤。他亲手开的那一枪。
还有沈清玄之后看他那沉痛到绝望的眼神……
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又猛地揉搓。恨意与一种更深更乱的疑惧疯狂撕扯。他需要那个碎片，他必须知道当年到底还发生了什么！
可他妈的凭什么？凭什么要去那个见鬼的签约会，配合沈清玄演这出该死的戏？
陆凛猛地转身，一脚踹翻了旁边的单人沙发。实木家具砸在地板上发出巨大的闷响，在空荡的公寓里回荡。
他喘着粗气，眼底血红。
下午两点五十。
陆凛站在蓝湾项目签约会场外的走廊尽头，背靠着冰冷的石壁。
他最终还是来了。穿着沈清玄“送”来的那套昂贵合身的深灰色西装，头发梳理过，掩去了宿醉和失眠的痕迹，只余下眼底一层压不住的戾气和冰冷。
像个被精心包装好的炸弹。
走廊另一端传来脚步声和交谈声，由远及近。
他抬眼。
沈清玄在一众高管和助理的簇拥下走来。纯黑色高定西装，一丝不苟，气场强大冷峻。他正侧耳听着身旁项目总监的低声汇报，指尖随意翻动着手中的文件，目光锐利冷静。
似乎感应到什么，他抬眸，视线精准地穿过人群，捕捉到了靠在阴影里的陆凛。
目光相撞的瞬间，空气仿佛凝滞了一秒。
沈清玄的眼神深不见底，没有任何波澜，只是在他身上停留了短暂的一瞬，像确认一件物品是否按时抵达预定位置。随即，他极其自然地微微颔首，仿佛只是对一位准时的合作方示意，然后便收回视线，继续聆听汇报，脚步未停，带着那一群人浩浩荡荡走向签约厅主入口。
整个过程，不到两秒。
没有额外的注视，没有特殊的暗示，甚至比平时在公开场合遇到时更加疏离、公事公办。
陆凛绷紧的下颌线却愈发僵硬。
沈清玄越是表现得如此正常，如此若无其事，就越发反衬出昨夜和今晨的混乱有多么荒唐和……禁忌。那种被轻易看穿、被随手掌控、又被轻易搁置的感觉，像细密的针，扎进他敏感的神经。
他直起身，扯了扯领带，压下胸腔里翻涌的暴戾，跟在人群末尾，走进会场。
签约厅内灯光璀璨，媒体长枪短炮早已架设好，衣香鬓影，觥筹交错。他和沈清玄作为项目最重要的两大投资方，座位被安排在最前方正中，相邻。
落座时，木质椅背轻微响动。沈清玄身上那股冷檀香混着极淡的烟草味，再次无孔不入地侵袭过来。
陆凛目不斜视，盯着前方的签约台，后槽牙咬紧。
流程按部就班地进行。领导讲话，项目展示，双方代表致辞……冗长乏味。
司仪的声音通过麦克风放大，在会场里回荡：“……接下来，有请沈氏集团总裁，沈清玄先生，上台致辞。”
掌声雷动。
沈清玄起身，从容不迫地整理了一下西装扣子，迈步上台。聚光灯追随着他，将他挺拔冷峻的身影投在大屏幕上，每一个角度都无可挑剔。
他站在话筒前，目光扫过台下，沉稳开口，声音透过音响传出，低沉富有磁性，谈论着项目前景、合作共赢、未来规划……官方，精准，毫无破绽。
陆凛靠在椅背上，看似随意，目光却像淬了毒的钉子，钉在台上那个侃侃而谈的人身上。
就是这个人，昨夜将他禁锢在怀里，用冰冷的指尖和滚烫的唇在他身上留下痕迹，用模糊的呓语叫他的名字。就是这个人，胸前有着三个为他挡下的弹孔，却在停尸间里冰冷僵硬。
巨大的割裂感让他太阳穴突突地跳。
沈清玄的致辞接近尾声。他微微颔首，准备结束发言。
就在这时，台下人群边缘，一个穿着服务生制服、低着头的身影猛地从餐车下方抽出一把装了消音器的手枪，枪口毫不犹豫地抬起，瞄准——
不是对准沈清玄。
而是直直指向陆凛的胸口！
一切发生得太快，惊呼声卡在喉咙里。
陆凛瞳孔急剧收缩，身体却因巨大的震惊和短暂的迟疑慢了半拍。
电光石火之间——
台上原本正要转身的沈清玄，像是背后长了眼睛，或者说，他所有的注意力其实从未真正从陆凛身上离开。他的脸色骤变，一直以来的冷静从容瞬间粉碎，被一种近乎狰狞的惊惧取代！
“陆凛——！”
一声嘶吼破开麦克风的扩音，扭曲变形，充满了任何人都能听出的、无法伪装的恐慌。
他几乎是从台上扑了下来，用一种完全不符合他身份和仪态的、近乎狼狈的速度，猛地撞开陆凛的座椅！
“砰！”
一声沉闷的枪响被消音器压抑，同时响起的，是肉体被击中的钝响。
沈清玄的身体剧烈地一震，闷哼一声，巨大的冲击力让他带着陆凛一起向后倒去。
温热的、带着浓重铁锈味的液体，瞬间溅了陆凛满侧脸满脖颈！
世界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
陆凛被沈清玄死死压在身下，瞳孔里只剩下沈清玄近在咫尺的、瞬间失血的苍白脸孔，和他因剧痛而紧缩的瞳孔，那眼底深处，是无法错辨的、几乎要溢出来的惊惶和后怕。
时间凝固。
视野角落里，血红色的系统数值疯狂跳动、紊乱，最终炸开一片刺眼的乱码。
【警…警告…系统…错乱…仇恨值计算…失效…】
【解锁…记忆碎片…强制传输…】
西码头震耳欲聋的枪声、飞溅的血花、沈清玄看着他时那沉痛绝望的眼神…与此刻身上这人温热的血、苍白的脸、以及那声撕心裂肺的“陆凛——”…
轰然重叠！
陆凛的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脖颈间滚烫粘稠的血液，和压在他身上、越来越沉的重量。
他颤抖着手，下意识地抱住了沈清玄滑落的身体。
掌心一片湿濡滚烫。
全是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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