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回：大姊言明守护意 五百年间常挂牵
流云宗山门前的石阶被月华镀上一层银霜，凌玄望着那扇紧闭的朱漆大门，指节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玉佩。玉佩上“护”字温润，是五年前离开宗门时，大师姊苏清鸢所赠。彼时他修为初成，意气风发要去闯那无尽星海，只当这玉佩是寻常护身法器，此刻归来，才觉其中藏着他从未读懂的深意。
“师弟倒是比信上说得早了三日。”
清越的声音自门后传来，带着几分岁月沉淀的温和。凌玄抬头，见苏清鸢一袭素色道袍立在门内，青丝如瀑，眉眼间褪去了当年的青涩，却依旧是他记忆中从容沉静的模样。只是那双曾如秋水般明澈的眸子，此刻望着他，竟藏着几分不易察觉的颤动。
“路上遇着些机缘，提前结了尘缘便回来了。”凌玄拱手行礼，喉头微紧，“大师姊别来无恙？”
苏清鸢侧身让他进门，青石小径两旁的迎客松在夜风中轻晃，发出沙沙声响。“宗门一切安好，倒是你，”她转头打量着他，目光掠过他鬓角新增的几缕银丝，“这五百年，看来没少受苦。”
凌玄笑了笑，指尖仍捻着那枚玉佩：“修士修行，哪有不受苦的？倒是这玉佩，数次在危难关头护我周全，想来是大师姊当年寻了高阶炼器师特意炼制的？”
苏清鸢脚步微顿，月光透过松枝落在她侧脸，映出一抹浅淡的怅然。“不是高阶炼器师，是我亲手炼的。”她轻声道，“用的是你入门时栽下的那株青梧木心，混了我本命灵火炼了九九八十一天。”
凌玄愣住了。他记得那株青梧，是他十岁刚入流云宗时，苏清鸢亲手递给他的树苗，说“草木有灵，伴你修行”。后来他外出历练，那青梧早已亭亭如盖，却没想……
“木心炼器，损耗极大，大师姊你……”
“我修的是木系功法，损耗些本源不算什么。”苏清鸢打断他，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一件寻常事，“你性子烈，出去定要惹不少麻烦。这玉佩里，我除了设下防御阵法，还留了一缕神念。你每次遇险，我这里都能感应到。”
凌玄猛地攥紧玉佩，指腹传来温润的触感，此刻却像烙铁一般烫。他想起五年前在黑风渊被魔修围攻，玉佩骤然爆发出柔和的光晕，将他护在其中；想起三年前在极寒之地遭遇妖兽，玉佩突然发热，驱散了刺骨的寒意……那些他以为是侥幸的时刻，原来都藏着另一双眼睛的牵挂。
“大师姊为何从未说过？”他声音有些发哑。
苏清鸢走到不远处的望月亭坐下，抬手拂去石凳上的薄尘。“告诉你又能如何？”她望着天边的圆月，月光在她眼睫上投下淡淡的阴影，“你那时一心要证明自己，若是知道我在暗中护着你，怕是要立刻将玉佩扔了。”
凌玄一时语塞。他确实是那样的性子，年轻时总觉得事事都要靠自己，不肯欠旁人半分情分，尤其是对这位从小照拂他的大师姊，更是不愿让她觉得自己仍是需要庇护的孩童。
“其实……”苏清鸢顿了顿，像是在斟酌词句，“当年给你这玉佩时，特意刻了‘护’字，不只是我护你，也是想让你记得，无论走多远，宗门都护着你，我也……”她没再说下去，只是端起亭中石桌上的凉茶抿了一口，茶水在杯中轻轻晃荡。
凌玄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闷得发疼。他想起刚入宗门时，自己资质平平，常被其他弟子欺负，是苏清鸢一次次站出来护着他；想起他修炼遇挫想要放弃时，是苏清鸢彻夜陪着他，讲解功法要义；想起他第一次下山历练，她塞给他满满一储物袋的丹药符箓，反复叮嘱“万事小心”……原来那些他以为是同门情谊的瞬间，早已被对方悄悄藏进了漫长的岁月里。
“五百年前，你说要去寻传说中的不死草，给师父续命。”苏清鸢忽然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我知道那地方凶险，劝你别去，你却只留下一句‘大师姊等我回来’，便转身踏入了传送阵。”
她抬眼望着凌玄，眸中竟泛起一层水汽：“你可知那五百年里，我每日都在这望月亭坐着，看着你离开的方向？玉佩每一次异动，我的心都像被攥紧了一般。有三次，玉佩的光芒弱到几乎熄灭，我差点就要不顾一切冲去找你。”
凌玄的眼眶瞬间红了。他从未想过，自己意气风发的远行，在身后留下的竟是这样沉重的牵挂。他寻到了不死草，救回了师父，以为自己完成了惊天伟业，却忘了那个在宗门里默默等待的人，经历了多少个提心吊胆的日夜。
“大师姊，对不起。”他低声道，千言万语堵在喉头，最终只化作这三个字。
苏清鸢却笑了，那笑容如同冰雪初融，带着释然，也带着一丝岁月的沧桑。“说什么对不起？你回来了，师父也安好，这便够了。”她站起身，走到凌玄面前，抬手轻轻拂去他肩头的尘土，动作自然得仿佛他们从未分别过，“只是以后再要远行，记得给我传个信，别让我……别让宗门再像这样，悬着心等五百年。”
凌玄望着她近在咫尺的眉眼，月光勾勒出她柔和的轮廓，五百年的时光似乎在这一刻悄然倒流，他又变回了那个跟在她身后的小师弟，而她仍是那个会为他挡风遮雨的大师姊。
他郑重地点头，将腰间的玉佩解下，又重新系好，这一次，系得格外紧。“不走了。”他说，声音坚定，“师父身子还需调养，宗门也正是用人之际，我就在这里，哪儿也不去了。”
苏清鸢眼中闪过一丝惊喜，随即又被温和的笑意取代。“好。”她轻轻应了一声，转身往宗门内走去，“我让膳堂留了些热食，你一路回来定是累了，先去吃点东西，好好歇歇。”
凌玄跟在她身后，看着她素色的衣摆在月光下轻轻飘动，心中一片安稳。他低头看了看胸前的玉佩，那“护”字在月光下仿佛活了过来，带着五百年的牵挂，也带着往后岁月的温暖。
夜风穿过松林，带来远处练功场隐约的呼喝声，一切都还是记忆中的模样。凌玄深吸一口气，快步跟上苏清鸢的脚步，心中清楚，有些情谊，跨越了五百年的时光，终究是要在往后的岁月里，慢慢偿还，细细守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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