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回:悟空往来佛与山 佛心不失猴性真
灵山脚下的云雾似有灵性,总在晨钟初鸣时漫过九十九级白玉阶,将大雄宝殿的金顶衬得如浮在莲池上的星子。孙悟空踏着云头落在阶前,金箍棒在掌心转了个圈,化作绣花针般藏入耳中,却仍习惯性地掸了掸虎皮裙上的尘——虽说这云路干净得连风都带着檀香味,可他总觉得身上该沾些花果山的土气才自在。
“泼猴,又来扰我佛讲经?”迦叶尊者立在殿门旁,念珠转得沉稳,眼底却藏着几分笑意。当年这猴头掀翻藏经阁的事,至今仍是灵山茶余饭后的趣谈。
悟空咧嘴一笑,露出尖牙:“尊者莫恼,俺老孙可不是来捣乱的。前日护唐僧取经时,见那比丘国孩童遭难,心下总有些堵得慌,特来向佛祖讨个明白。”他说着便要往里闯,却被阿傩伸手拦住。
“佛祖正在为诸菩萨说‘无相破执’法,你这猴头毛毛躁躁,莫要惊了法会。”阿傩的声音平和,指尖却凝着淡淡的佛光,正是当年在凌云渡曾渡唐僧的那道神通。
悟空却不躲闪,只扬声道:“俺老孙悟的是‘有相’——那孩童啼哭是相,妖怪作祟是相,俺一棒子打死是相!若连这些都要‘破执’,成佛还有何趣?”
话音未落,殿内传来一声佛号,如清泉过石:“让他进来。”
悟空一蹦三尺高,径直跳到大雄宝殿中央,见如来佛祖端坐在莲台之上,两旁菩萨、罗汉排班而立,却无一人敢直视他这满身桀骜。他挠了挠头,竟学着唐僧的样子合十行礼:“佛祖,俺有一事不明。”
如来眼帘微抬,金瞳中映着悟空的身影,仿佛能看透他五百年前在五行山下的挣扎:“你既已证得斗战胜佛,为何仍放不下那猴性?”
“猴性咋了?”悟空梗着脖子,“当年俺在花果山,见猎户伤了小猴,便一棒子打折他的腿;如今成了佛,见那妖道害了千百孩童,俺若不一棒子打死,反倒念起什么‘慈悲’,那才是对不起这身本事!”
座下观音微微一笑,手持玉净瓶道:“悟空,你可知‘慈悲’二字,并非一味容让?譬如这瓶中甘露,既能滋润草木,亦能灭却毒火。你打杀妖邪,救度众生,本就是慈悲之举,只是你心中总存着‘佛与猴’的分别,才会自扰。”
悟空抓了抓耳背,似懂非懂:“俺是斗战胜佛,也是齐天大圣,这俩名头,难道不是一回事?”
“你且看那山。”如来抬手,殿外云雾散开,露出远处连绵的山峦,其中一座青峰尤为眼熟——正是花果山。只见水帘洞前,群猴正围着一个石猴嬉闹,那石猴手舞足蹈,学着当年悟空的模样耍着木棍,引得众猴欢呼。
“那石猴是你,又不是你。”如来缓缓道,“你五百年前闹天宫,是为不服管束;护唐僧西行,是为一诺千金;如今证佛位,是为护佑众生。心性虽变,本真未失。佛性在你,如花果山上的草木,需雨露滋养,却不必强求长成菩提。”
悟空望着那花果山,忽然想起当年第一次跳出水帘洞时,众猴喊他“大王”的热闹;想起三打白骨精时,唐僧念紧箍咒的锥心;想起取到真经时,师父说“悟空,你长大了”的欣慰。他嘿嘿一笑,忽然跳到莲台旁,扯了扯如来的袈裟:“佛祖,俺明白咧!成佛不是让俺变成木头疙瘩,是让俺有本事护着该护的,打跑该打的,对不?”
如来颔首,佛光落在悟空身上,那金箍儿在他头上微微发亮,却不再似从前那般冰冷。
“既是如此,俺得回趟花果山看看。”悟空一个筋斗翻到殿外,回头冲迦叶、阿傩挥挥手,“替俺跟佛祖说声谢,等俺带些桃儿来孝敬他老人家!”话音未落,身影已化作一道金光,朝着东方飞去。
迦叶望着他的背影,笑道:“这猴头,倒比我们这些守着灵山的更懂‘自在’二字。”
阿傩亦叹:“佛性本在世间,不在灵山。他往来于佛与山之间,倒是把这道理活透了。”
且说悟空转瞬便到了花果山,群猴见大王归来,个个欢天喜地,簇拥着他进了水帘洞。那学着他模样的小石猴挤到跟前,仰着脖子问:“大王,您真是从西天回来的佛吗?佛是不是都像庙里的泥像,一动不动?”
悟空一把将小石猴拎到肩上,指着洞外的桃树:“佛?佛就是能让你们天天有桃吃,没人敢来欺负的本事!”他摘下一个最大的蟠桃,塞给小石猴,忽然瞥见山坳里有几个猎户正偷偷摸摸地设陷阱,顿时眼一瞪,掣出金箍棒便要打过去。
可刚要动身,又想起如来的话,脚步顿了顿。那几个猎户衣衫褴褛,脸上满是饥色,陷阱旁还放着一个破碗,想来是实在没了活路。悟空挠挠头,忽然有了主意。
他摇身一变,化作个白胡子老头,走到猎户跟前。猎户们见他慈眉善目,倒也不设防。为首的猎户叹道:“老人家,这山里的野兽越来越少,家里娃儿快饿死了,才来偷猎些猴子……”
“糊涂!”悟空故意沉下脸,“这花果山的猴子是护山的灵物,你伤了它们,山神会怪罪的。”他从袖中摸出几锭银子,递过去,“拿着这些银子去买些粮食,莫要再做这伤天害理的事。”
猎户们又惊又喜,连连磕头道谢,扛起陷阱便走了。悟空变回原形,见那小石猴正瞪大眼睛看着他,便笑道:“咋样?这比一棒子打跑他们管用吧?”
小石猴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忽然指着天边:“大王,您看!”只见云端上飘来一朵莲花,观音立在花上,手持玉净瓶笑道:“悟空,佛祖说你这趟回来,倒真长了些本事。”
“那是自然!”悟空得意地挺挺胸,“俺现在既是佛,也是猴,谁也管不着!”
观音摇摇头,洒下几滴甘露,花果山的桃树顿时开花结果,枝头挂满了沉甸甸的果子。“比丘国尚有残妖未除,你这佛,还得再去忙活忙活。”
悟空一跃上了云端,金箍棒在阳光下闪着金光:“正好!俺这猴性佛心,还没处使呢!”说罢,筋斗云翻起,朝着西方而去,只留下花果山的群猴,在果香中欢呼不止。
灵山之上,如来望着悟空远去的方向,与燃灯古佛相视一笑。“这泼猴,倒成了最懂佛法的。”燃灯叹道。如来颔首:“法在世间,性在本心。他这往来佛与山之间,正是大道啊。”
殿外云雾又起,漫过白玉阶,将大雄宝殿的金顶衬得愈发庄严,只是那云雾深处,仿佛总藏着一声快活的猴啸,回荡在天地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