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上……道祖？”
这两个字，如同一道蕴含着亿万钧力量的九天神雷，毫无征兆地，在沙悟净那片因为惊疑而早已波涛汹涌的心海中，轰然炸响！
刹那间，他感觉自己的神魂仿佛都被这道雷霆劈得离体而去，眼前的一切都开始变得虚幻、扭曲。周围那冰冷刺骨的弱水，那死寂无声的洞府，那林忠脸上诡异的笑容……所有的一切，都融化成了一片混沌的、令人眩晕的背景。他的世界里，只剩下“太上道祖”这四个字，像一座无法撼动的太古神山，轰然压下，将他所有的思绪、所有的侥幸、所有的反抗意志，都碾压得粉身碎骨。
怎么可能？！
那位三清之一，那位道派的创世之祖，那位早已超然物外、视三界风云为棋局的至高存在，为什么……为什么会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派人来找自己这么一个在佛门中毫不起眼、在三界里寂寂无闻的角色？这比说一只蝼蚁的生死，引起了太阳的注意，还要荒谬千万倍！
“很惊讶，是吗？卷帘大将。”
林忠的声音，如同毒蛇吐信，带着冰冷的、令人不寒而栗的嘶嘶声，将沙悟净从那片混沌的震惊中，强行拉回了现实。他终于停下了那擦拭长枪的、仿佛演练了千百遍的动作。每一个细节，都充满了仪式感，似乎他擦拭的不是一杆兵器，而是一柄即将饮血的、审判的屠刀。
他缓缓地、缓缓地转过身来。
那张脸，明明还是五百年前那张熟悉的、写满了忠厚与崇拜的脸，可此刻，在那昏暗的水府光影映照下，却显得无比的陌生与狰狞。那双眼睛，不再有往日的清澈与敬畏，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不见底的、混合了讥讽、怜悯、快意，以及一种猎人终于将猎物逼入绝境时的、残忍的欣赏。
“你是不是在想，你现在是佛门的人了，是西天取经的功臣，是唐圣僧的爱徒，是灵山新封的‘坦诚菩萨’，何等的风光，何等的荣耀。”
他缓步朝着沙悟净走来，那银色的战靴踩在布满尘埃的石板上，发出“嗒……嗒……嗒……”的沉闷声响。在这死寂的河底，这声音被无限放大，像一柄重锤，一下，又一下，精准地敲打在沙悟净那早已脆弱不堪的神经上。
“你是不是觉得，你已经洗心革面，告别了过去，成为了一个全新的、受人敬仰的沙悟净？你是不是以为，五百年前的那个秘密，就像这流沙河底的淤泥一样，已经被你踩在了脚下，永远都不会再有人提起？”
林忠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根烧红的钢针，狠狠地、精准地，扎进沙悟神内心最深、最恐惧、最不愿被人触碰的伤口里。
沙悟净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他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手中的降妖宝杖被他攥得咯咯作响，杖身上那温润的佛光，在林忠那阴冷的、仿佛能洞穿人心的目光逼视下，竟也显得有些明灭不定。
“林忠！”他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那声音，却因为极度的震惊与愤怒而沙哑得不成样子，“你……你究竟想说什么？！我们曾是袍泽，是兄弟！你为何要替道派，来此寻我晦气？！”
他试图用“袍泽”和“兄弟”这两个词，唤醒对方心中可能还残存的、最后一丝情义。他多么希望，眼前的一切，都只是一个荒唐的、恶劣的玩笑。
“兄弟？”
林忠像是听到了世间最好笑的笑话，仰头大笑了起来。那笑声，尖锐而刺耳，在空旷的水府中回荡，充满了无尽的嘲弄与轻蔑。
“哈哈哈哈……沙悟净啊沙悟净！你真是……五百年了，一点长进都没有！还是那么的天真，那么的可笑！”
他的笑声戛然而止，脸色陡然转冷，那双眼睛，如同两柄淬了剧毒的匕首，死死地钉在沙悟净的脸上。
“你以为，当年在天河边，你提拔我做你的副将，是恩情吗？你以为，在凌霄殿外，你与我分享玉帝赏赐的仙桃，是情义吗？”
他一步步逼近，那身上属于天庭侍卫长的威压，混合着一股莫名的、阴冷的气息，如同一张无形的大网，将沙悟净所有的退路，都彻底封死。
“我告诉你！那不是恩情，那是施舍！那不是情义，那是羞辱！”他的声音，陡然拔高，那张英俊的脸，因为嫉妒与压抑了五百年的怨恨，而扭曲变形，“凭什么？！凭什么你生来便是天河水军的嫡系，而我，却只是一个从凡间飞升、毫无根基的散仙？！凭什么你轻而易举就能得到玉帝的赏识，成为万众瞩目的卷帘大将，而我，无论如何努力，都只能跟在你的身后，做一个永远活在你影子里的副将？！”
“你风光的时候，可曾想过我的感受？你享受那无上荣耀的时候，可曾看到过我眼中的不甘？！”
“沙悟净！你从来就没有把我当成过兄弟！在你的眼里，我林忠，不过是你众多部下中，一条比较听话、比较好用的狗！”
这番充满了怨毒与扭曲的控诉，如同最猛烈的毒药，瞬间摧毁了沙悟净心中最后一丝幻想。他呆呆地看着眼前这个状若疯魔的林忠，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瞬间凉到了天灵盖。
他从未想过，自己当年的善意与提携，在对方眼中，竟然是如此的不堪与屈辱。
“所以……”沙悟净的声音干涩无比，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所以，你今天来，就是为了……报复我？”
“报复？”林忠的脸上，再次浮现出那种猫捉老鼠般的、残忍的笑容。他摇了摇头，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晃了晃。“不，不，报复，太低级了。我今天来，是奉道祖之命，给你……也给我自己，一个机会。一个，让你我都能一步登天、彻底改变命运的机会。”
他停下脚步，与沙悟净相距不过三尺。那双阴冷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沙悟净因为震惊而微微收缩的瞳孔，一字一顿，如同魔鬼的低语，吐出了他真正的目的：
“道祖他老人家，需要你，为他……办一件事。”
“你如今是灵山菩萨，身份便利，可以自由出入西天许多禁地。道祖需要你，潜入灵山藏经阁深处的‘万佛灯室’，为他……取一样东西。”
沙悟净的心，猛地一沉：“什么东西？”
林忠的嘴角，勾起一抹诡异的弧度，缓缓吐出了四个字：
“佛灯……灯油。”
“轰——！！！！！”
这四个字，比之前“太上道祖”那四个字，带来的冲击，还要恐怖千万倍！佛灯灯油！那是什么？！那是灵山圣物中的圣物，是三界佛门信仰愿力的凝聚之源！传闻那盏万古长明的佛灯，自天地初开便已存在，其灯油，蕴含着最纯粹、最本源的佛门力量！别说盗取，就是寻常罗汉菩萨，连靠近的资格都没有！
这已经不是背叛佛门那么简单了！这是在动摇整个佛门的根基！是足以引发三界浩劫的、最大逆不道的死罪！
“你疯了！”沙悟净失声吼道，那张一向木讷的脸上，终于浮现出了惊恐与愤怒，“林忠，你疯了！这是不可能的！我沙悟净，承蒙师恩，得佛祖点化，才脱离苦海，修成正果！我宁死，也绝不会做出此等背师叛道、人神共愤之事！”
他的声音，铿锵有力，充满了属于佛门弟子的、最后的尊严与底线。他体内的菩萨之力，被这股决绝的意志引动，绽放出淡淡的金光，试图将林忠身上那股阴冷的气息驱散。
“宁死？”
林忠看着他身上那微弱的佛光，眼神中的讥讽，变得更加浓郁了。他仿佛在看一个三岁孩童，在成年人面前，挥舞着他那可笑的木剑。
“沙悟净啊沙悟净，你是不是忘了，你脖子上那颗脑袋，从来……就不完全属于你自己。”
他幽幽地叹了口气，那神情，仿佛在为沙悟净的“不识时务”，而感到深深的惋惜。
“我本来，不想用这一招的。我以为，五百年的苦难，已经让你学会了什么叫做‘审时度势’。可惜啊……看来，有些东西，还是需要让你亲眼再看一看，才能让你那颗被佛法洗傻了的脑袋，重新清醒过来。”
他说着，缓缓地、带着一种近乎于炫耀的、病态的兴奋，从自己那银色铠甲的内衬中，取出了一个用黑色丝绸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小方盒。
沙悟净的瞳孔，在看到那个黑丝绸方盒的瞬间，猛地一缩！
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被他用五百年时光强行压制、几乎已经遗忘的恐惧，如同挣脱了枷锁的远古凶兽，瞬间冲破了他所有的心理防线，将他那刚刚才建立起来的、属于“坦诚菩萨”的坚定与尊严，撕扯得支离破碎！
不！
不会的！
不可能的！
那个东西……那个东西明明已经被我……
他的大脑一片空白，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林忠用一种极其优雅、却又无比残忍的姿态，将那黑色的丝绸，一层一层地，缓缓揭开。
随着丝绸的剥离，一股比这三千里弱水还要阴冷、还要邪恶千万倍的气息，从那方盒之中，弥漫开来。那气息，充满了最纯粹的、最本源的魔性，仿佛能冻结时间，吞噬光芒，污染一切神圣之物！沙悟净身上那刚刚才绽放的佛光，在这股气息的冲击下，就像是风中残烛一般，“噗”的一声，瞬间熄灭！
终于，盒子里的东西，露出了它的真容。
那是一枚玉佩。
一枚通体漆黑如墨、仿佛由九幽深渊最深处的黑暗凝结而成的玉佩。玉佩的材质，非仙非神，非金非石，它就在那里，却仿佛不属于这个世界。它不反光，反而像一个微型的黑洞，在疯狂地吞噬着周围那本就昏暗的光线。
而在那玉佩的中央，雕刻着的，正是那朵让沙悟净魂牵梦绕、夜夜惊醒的……
拥有九片花瓣的、盛开的、诡异的黑色莲花！
“九……幽……魔……莲……令……”
沙悟净的牙齿，在剧烈地打颤，他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从喉咙深处，挤出了这几个代表着无尽禁忌与恐惧的名字。
这，才是真正的魔界信物！与他之前捡到的那枚仿品相比，这枚真品所蕴含的魔威，简直是云泥之别！
“想起来了？”林忠将那枚魔莲令托在掌心，脸上露出了胜利者才配拥有的、掌控一切的笑容。他无比享受地看着沙悟净那张因为极致恐惧而扭曲、惨白的脸，声音轻柔得如同情人的呢喃，说出的话，却比世间最恶毒的诅咒，还要残忍一万倍。
“现在，我再给你一次选择的机会，我亲爱的……卷帘大将。”
“是去灵山，为道祖，也为你自己，盗来那能让你一步登天的佛灯灯油……”
他顿了顿，将那枚散发着无尽魔气的玉佩，缓缓地、缓缓地，举到了沙悟净的眼前。
“……还是，让我拿着这个东西，去灵山，去天庭，去三界六道任何一个生灵面前，告诉他们——”
“五百年前，你沙悟净，之所以会被贬下凡。根本不是因为你失手打碎了一盏什么狗屁的琉璃盏！”
“而是因为你……”
“撞破了我们那位高高在上的、至尊无上的玉皇大帝陛下，与魔界使者，在凌霄宝殿的寝宫之中，进行秘密交易的……惊天丑闻！”
“你说，如果我把这个秘密，连同这枚物证，一同公之于众。你那位视你为爱徒的师父唐三藏，会怎么看你？西天那位刚刚才册封你为‘坦诚菩萨’的如来佛祖，又会怎么看你？”
“一个用天大的谎言，欺骗了三界五百年的‘坦诚菩萨’……呵呵，沙悟净，你说，到那个时候，你这具好不容易才修成的菩萨金身，会不会被佛门那无边的怒火，烧得连一粒尘埃，都剩不下呢？”
“不……不……不！！！”
沙悟净发出了野兽般的、绝望的嘶吼！他抱着头，那颗刚刚才被佛光洗礼、晋升为菩萨的道心，在这一刻，被林忠那恶魔般的言语，以及那枚足以毁灭一切的信物，彻底击得粉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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