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不！！！”
沙悟净发出了野兽般的、绝望的嘶吼！他抱着头，那颗刚刚才被佛光洗礼、晋升为菩萨的道心，在这一刻，被林忠那恶魔般的言语，以及那枚足以毁灭一切的信物，彻底击得粉碎！
他踉踉跄跄地后退，最终无力地瘫倒在地，靠着冰冷的石壁，剧烈地喘息着。周围那熟悉的、昏暗的流沙水府，在他眼中，开始扭曲、旋转，最终化作了一个巨大的、深不见底的记忆漩涡，将他的神魂，狠狠地、毫不留情地，拖回了那个他用尽一生力气去逃避、去遗忘的、五百年前的那个夜晚。
……
五百年前，天庭，凌霄宝殿侧殿。
夜，深沉如墨。
三界之内，除了少数几个地方，恐怕再也找不到比这里更安静、更威严的地方了。空气中，弥漫着亘古不变的、由仙气与香火愿力混合而成的、令人敬畏的气息。每一块地砖，每一根梁柱，都闪烁着淡淡的宝光，诉说着此地主人的无上尊贵。
一个身穿金色锁子甲、头戴紫金冠、身披“卷帘大将”绶带的身影，如一尊不知疲倦的雕像，静静地矗立在通往玉帝寝宫的“紫宸殿”门口。
他，就是当年的沙悟净。
彼时的他，还没有经历后来的种种苦难。他的脸上，没有沧桑，没有麻木，只有属于一个天庭神将的、最纯粹的忠诚与骄傲。能成为玉皇大帝的贴身侍卫，能每日亲眼得见三界主宰的圣颜，这是他毕生的荣耀。他将这份荣耀，看得比自己的性命还重。
他一丝不苟地履行着自己的职责，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任何一丝细微的、不合规矩的仙气波动，都逃不过他的感知。
就在子时三刻，夜最深沉的时候。
一股极其微弱、却又无比诡异的气息，毫无征兆地，从他身后那扇紧闭的、凡人需要仰望一生也无法触及的紫宸殿殿门之内，一闪而逝。
那气息，阴冷，晦暗，充满了与天庭这片神圣之地格格不入的、邪恶的意味。
沙悟净的身体猛地一僵！
那是什么？！
错觉吗？
不！绝不可能！他对自己身为神将的感知，有着绝对的自信！
有东西……混进了陛下最私密的寝宫！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他的脚底板，直冲天灵盖！护驾！这两个字，几乎要脱口而出！
但他强行忍住了。
这里是哪里？这里是凌霄宝殿！是三界防御最森严的地方！谁能在他这位卷帘大将，以及外面那层层叠叠的、由四大天王、二十八星宿亲自布下的天罗地网的监视下，悄无声息地潜入玉帝的寝宫？
除非……
一个让他自己都感到恐惧的、大逆不道的念头，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
除非，那个人，是陛下……亲自放进去的。
他的心脏，开始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理智告诉他，这不是他该管的事，他应该像一尊真正的雕像一样，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没听见。
可是，那股邪恶的气息，就像一根毒刺，深深地扎在了他那颗绝对忠诚的心上。职责，让他无法坐视不理。他必须确认，陛下的安危！
他深吸一口气，做出了一个改变他一生命运的决定。
他催动了自己的一项伴生神通——“水镜无痕”。这项神通，能让他的元神，化作一滴无形无相的露水，悄无声息地渗透进任何禁制之中，进行窥探。这是他作为天河水军旧部的独有能力，也是他能成为玉帝贴身侍卫长的最大依仗。
一滴晶莹的“露水”，悄然从他的眉心渗出，无声无息地，穿透了那扇看似普通、实则布满了亿万重先天禁制的紫宸殿大门。
殿内的景象，通过“水镜”，清晰地呈现在了他的脑海之中。
然后，他看到了。
看到了那个让他五百年来，夜夜饱受噩梦折磨、却又不敢对任何人提起的一幕。
紫宸殿内，没有点灯，光线昏暗。
高高在上的、平日里威严得让人不敢直视的三界主宰，玉皇大帝，此刻，竟没有坐在他的龙椅之上。他屏退了所有仙娥、力士，一个人，站在大殿的中央。
而在他的对面，站着一个……不，那甚至不能称之为“人”的身影。
那是一个被浓郁如实质的黑色雾气包裹的影子，看不清面容，看不清形体，只能依稀分辨出一个人形的轮廓。从那黑雾之中，散发出的，正是沙悟净刚刚感知到的、那种阴冷、邪恶、充满了暴虐与毁灭气息的……魔气！
是魔！
来自九幽深渊、与神佛势不两立的……魔界使者！
沙悟净感觉自己的三魂七魄，在这一刻，都几乎要被吓得离体而去！
三界主宰，神道的最高领袖，竟然在自己的寝宫里，私会魔界中人？！
这……这若是传扬出去，整个三界的秩序，都会瞬间崩塌！
他想要立刻切断神通，逃离这个是非之地。可是，他的身体，却像是被施了定身法一般，动弹不得。他只能眼睁睁地，被迫地，继续“听”下去。
“……佛门势大，已成三界隐患。”玉帝的声音，一改往日的威严，变得低沉而冰冷，充满了帝王的权衡与猜忌，“如来借那猴头取经之事，将佛法东传，大肆收割信仰香火，隐隐已有与我天庭分庭抗礼之势。长此以往，这三界，究竟是姓‘道’，还是姓‘佛’，恐怕就未可知了。”
“桀桀桀桀……”那黑影发出了一阵如同金属摩擦般、令人牙酸的怪笑，“伟大的昊天上帝，终于也感受到了被信仰抛弃的恐惧了吗？我们魔界，对此，可是感同身受啊……”
“朕，需要一股力量。”玉帝没有理会他的嘲讽，直截了当地说道，“一股……不属于佛道任何一方，却又足以对他们构成威胁的力量。朕需要你们，在必要的时候，于西牛贺洲，制造一些‘麻烦’，牵制佛门的精力。”
“我们可以做到。”黑影的声音里，充满了诱惑，“我们‘黑海’一脉，蛰伏于无尽深渊已有万年，早已对西海龙族那充沛的龙元，垂涎三尺。只要陛下您，能在关键时刻，对天庭的兵力，稍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我们，很乐意为您效劳。”
“朕，如何信你？”
“就凭这个。”
黑影那由黑雾组成的手中，缓缓浮现出一枚玉佩。
正是那枚，雕刻着九瓣黑莲的墨玉佩！
“此乃我魔界至高信物——‘九幽魔莲令’的仿品。持此物者，便是我黑海魔君的朋友。也算是……我们献给陛下您的，一点小小的诚意。”
玉帝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权衡利弊。最终，帝王的猜忌与对权力的掌控欲，战胜了一切。他缓缓地伸出手，似乎就要接过那枚玉佩。
就在此时！
或许是因为情绪太过激动，或许是因为这桩惊天交易带来的冲击实在太大，沙悟净那维持着“水镜无痕”神通的元神，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波动。
然而，在玉帝和那魔界使者这等级别的存在面前，这丝波动，便如同黑夜中的皓月一般，清晰无比！
“谁？！”
玉帝的脸色，瞬间由阴沉，转为了惊天动地的震怒与杀意！
那魔界使者更是反应极快，“桀”的一声怪笑，整个身影瞬间化作一缕黑烟，消失得无影无踪，只留下一句话在殿中回荡：“看来，陛下的宫殿，也并非如想象中那般安全啊……”
完了！
当玉帝那双充满了无尽杀意的、仿佛能洞穿三界六道的目光，穿透殿门，精准地锁定在自己身上的那一刻，沙悟净知道，自己……死定了！
看见了不该看的，听到了不该听的。
以帝王的猜忌与狠辣，自己绝无可能活过今夜！
死亡的阴影，瞬间将他彻底笼罩。他的大脑，一片空白。
然而，就在那求生的本能与对玉帝那深入骨髓的忠诚的交织之下，一个疯狂的、破釜沉舟的念头，如同电光火石般，在他的脑海中轰然炸响！
不能死！
我若是就这么死了，便是“畏罪自杀”，陛下私会魔界的秘密，反而会因为我的死，而欲盖弥彰！
不能让陛下蒙羞！不能让天庭的威严，毁于一旦！
必须……必须有一个更大的、足以掩盖过这一切的“罪行”！一个能让所有人都信服的、自己被重罚的理由！
他的目光，疯狂地扫视着周围。
最终，定格在了不远处，那盏由七种天地至宝琉璃打造而成、佛道两派共同献给玉帝、象征着三界和平的……七宝琉璃盏之上！
就是它了！
没有丝毫的犹豫，在那千钧一发之际，他用尽了全身的仙力，猛地朝着那盏象征意义远大于实际意义的宝灯，狠狠地撞了过去！
“哐啷——！！！！！”
一声清脆到极致、也响亮到极致的碎裂声，在死寂的深夜里，轰然炸响！
那声音，传遍了整个凌霄宝殿，惊动了当晚所有值守的神将！
无数的脚步声，惊呼声，从四面八方传来！
在撞碎琉璃盏的瞬间，在那片混乱之中，沙悟净用眼角的余光，看到了因为震惊而从玉帝袖中滑落的、那枚魔界使者留下的信物。
他想也不想，运用自己最后的神通，在那枚信物落地之前，将其卷起，用一道谁也无法察觉的水劲，将其送出了南天门，朝着一个只有他自己知道的、绝对安全的地方——流沙河的河底，抛了过去！
做完这一切，他才仿佛“惊醒”过来一般，看着满地的琉璃碎片，和闻讯赶来的、目瞪口呆的众神将，脸上露出了“惊恐”与“懊悔”的表情，瘫倒在地。
后面的事情，就顺理成章了。
玉皇大帝“龙颜大怒”，以“殿前失仪，打碎至宝”的罪名，将他贬下凡间，日日受万箭穿心之苦。
一个完美的、天衣无缝的局。
一个用他沙悟净一人的痛苦与耻辱，掩盖了天庭最大丑闻的……忠诚之举。
……
“嗬……嗬……嗬……”
记忆的漩涡散去，沙悟净猛地惊醒，他浑身早已被冷汗浸透，仿佛刚从最深的水底打捞上来一般。
他看着手中的那枚玉佩，又看了看远处那扇紧闭的石门，脸上露出了比哭还要难看的惨笑。
他懂了。
他全都懂了。
什么忠诚？什么守护？
他不过是一个棋子，一个随时可以被抛弃的、用来擦屁股的工具！
他用自己的前途和五百年的痛苦，去掩盖一个秘密。
而今天，当这个秘密的主人，需要另一件事被完成的时候，他又被毫不留情地，当做了新的、用来完成肮脏交易的……工具。
那深入骨髓的忠诚，在这一刻，被现实，撕扯得支离破碎。
一股前所未有的、名为“背叛”的冰冷与绝望，将他……彻底淹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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