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3年的上海,初夏的风轻拂过梧桐树,叶片簌簌作响,细碎的阳光穿过枝叶,在弄堂里的青石板路上洒下一片斑驳的光影。陈云铮蹲在阁楼的小窗前,膝盖抵着陈旧的木板,指尖捏着一支快要见底的蓝黑墨水笔,笔尖悬在泛黄的稿纸上,微微颤抖,却迟迟没有落下。楼下传来母亲王秀兰略带烦躁的声音,夹杂着碗碟碰撞的脆响:“你说你这孩子,整天躲在阁楼里写那些没用的东西!隔壁阿明都进工厂当学徒了,你倒好,连份正经工作都找不到!”
陈云铮眉头轻轻一皱,把怀里的稿纸往胸口拢了拢,像是要护住什么宝贝似的。这是他偷偷写小说的第三年,从最初在废报纸边角涂涂抹抹,到后来攒下零花钱买方格稿纸,开始认真书写完整的故事,他从未想过放弃。可家里的日子过得紧巴巴,父亲陈建国是纺织厂的机修工,母亲则在街道办的小工厂打零工,两人的辛苦换来的是勉强糊口的生活。在他们眼里,写作不过是浪费时间,远不如找份能挣钱的工作来得实在。
“妈,我写的东西说不定能发表呢。” 陈云铮一边走下楼梯,一边试探性地开口,声音里掺杂着几分不确定。王秀兰正用力擦着桌子,袖子挽到手肘处,听见这话,动作猛地一顿,转头瞪着他,眉头拧成一个疙瘩:“发表?你以为发表文章那么容易?我跟你爸商量好了,下周你就去你舅舅的汽修厂帮忙,学门手艺,踏实点!”
陈云铮心里咯噔一下,知道母亲向来说到做到,绝不会轻易松口。晚上,父亲陈建国拖着一身机油味推门而入,随手脱下工装外套挂在椅背上,坐在桌边喝着劣质白酒,脸上的倦意随着酒劲一点点散开。陈云铮站在桌旁,犹豫了半天,还是咬了咬牙,低声说道:“爸,我不想去汽修厂,我想继续写作。” 空气仿佛凝滞了一瞬,陈建国放下酒杯,目光沉沉地看着儿子,过了半晌才缓缓开口:“砚生,不是爸不支持你,可现在这世道,写作风险太大,稍不留神就会惹祸上身。咱们普通人家,求个安稳就行。”
那晚,陈云铮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他伸手摸出藏在枕头下的稿纸,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弱月光,细细端详上面密密麻麻的字迹。那是他构思已久的小说《沪上往事》,讲述了普通上海人家在时代浪潮中的悲欢离合。他攥了攥拳头,暗自下定决心:一定要让这部小说发表,证明自己的选择没有错。
接下来的日子,陈云铮表面上答应了去汽修厂帮忙,可暗地里依旧躲在阁楼里写作。每天天还没亮,他就蹑手蹑脚地爬起来,坐在小窗前写上两个小时,然后再匆匆赶到汽修厂干活。汽修厂的活又脏又累,一天下来,他的手指沾满了油污,浑身酸痛得几乎直不起腰。可只要一回到阁楼,拿起那支熟悉的蓝黑墨水笔,所有的疲惫便像被风吹散一般,消失得无影无踪。
三个月后,《沪上往事》的初稿终于完成了。陈云铮一遍又一遍仔细修改,直到每一页都改得密密麻麻,才小心翼翼地把稿件折叠好,装进一个信封,寄给了上海一家小型文学刊物《萌芽》。寄出稿件的那天,他站在邮局门口,望着绿色的邮筒发了好一会儿呆,心里既有期待,又有忐忑——他不知道,自己的作品能否被人认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