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信半年后,陈云铮终于鼓起勇气在信里提了一句:“下周日下午三点,我在和平饭店门口等你。穿一件灰色的中山装,手里会拿一本《萌芽》。如果你愿意来,就戴一条浅色的围巾吧,那样我一眼就能认出你。”写完这句话,他盯着信纸发了好一阵呆,指尖轻轻摩挲着钢笔尾端,似乎想透过文字嗅到苏茗锦的气息。
寄出信后,他的心就像揣了只兔子似的,跳得慌乱又急促。第二天一早,他特地跑去了百货商店,挑了块深灰色的布料,请母亲连夜赶工为他做了一件合身的中山装。他反复试穿,对着镜子左看右看,甚至把袖口和领子都重新熨了一遍。至于那本《萌芽》,他更是宝贝似的用软布擦了又擦,连封面的一点点灰尘都不放过,生怕显得不够体面。
然而到了约定的日子,天公却不作美。细密的小雨淅淅沥沥地下着,打湿了和平饭店门口的青石板路,梧桐树的枝叶被雨水洗得油亮,水珠顺着叶片滴落下来,啪嗒啪嗒敲击着地面。陈云铮站在树下,手中紧握着那本《萌芽》,眼睛不停地扫视来往的人群。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从下午三点,到四点,再到五点,始终没有出现那个戴浅色围巾的身影。
他低垂着头回到家,脚上的皮鞋早已沾满泥水,走起路来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刚坐下没多久,案台上便传来邮差送来的信件声——是苏茗锦的回信。他急忙拆开,展开信纸时却发现字迹比以往更加潦草。“抱歉,昨日家中突发急事,未能赴约。父母发现了我们的通信,他们斥责我不该与陌生男子来往,还把我的稿纸都烧了。砚生,或许我们暂时不要再联系了,免得给你添麻烦。”信末原本该有落款的地方,仅剩一道浅浅的墨痕,像是经过长久犹豫才落下的一捺。
陈云铮看完信,胸口像堵了块石头般难受。他立刻伏案回信,语句铿锵地告诉她:“不要怕,一切交给我。”他还自告奋勇地提出帮她偷偷保存稿纸,让她不必担忧日后的创作。但这一封承载着他全部希望的信寄出后,却如同石沉大海,再无回应。苏茗锦仿佛凭空消失一般,从此杳无音讯。
那之后的日子,陈云铮整个人恍惚起来。汽修厂的工作频频出错,不是扳手没拧紧就是零件装反,舅舅气得直骂他“脑子进水”,可他只是低头听着,什么辩解都没有。晚上回到阁楼,他常常坐在书桌前,对着空白的稿纸发呆,手中的钢笔迟迟悬在半空,怎么也写不下一字。
母亲王秀兰看着儿子日渐消瘦的模样,心里焦急得很,开始四处托人为他介绍对象。一天晚饭后,她端着碗筷走到陈云铮面前,叹着气说道:“砚生啊,你也二十三了,总不能一直这样下去吧。成了家,人就踏实了,也就不会整天乱想那些没用的事儿了。”
陈云铮皱眉反驳,“娘,我现在还不想谈这个。”可母亲根本不听,天天念叨着“你年纪不小了”,弄得人心烦意乱。就连平日话不多的父亲也加入了劝说行列:“砚生,感情这东西,强求不得。人家姑娘要是存心不联系了,你再怎么追也没用。与其吊死在一棵树上,不如找个知根知底的踏实过日子。”
就在陈云铮犹豫不决的时候,母亲突然宣布已经帮他安排了一场相亲。对方姓苏,在国营商店当售货员,性子温顺,家里还是上海本地人。“下周六下午,在人民公园的茶亭见面。娘已经跟人家约好了,你可一定得去!”她语气坚定,不容置疑。陈云铮无奈,只好勉强点头应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