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茗缩在椅子后面,感觉自己的神经已经绷紧到了极限。杨凯那喋喋不休的唠叨、自以为是的热情,以及时不时冒出的、对她(刘明)本人的诋毁性评价,如同魔音灌耳,让她既想咆哮反驳又不得不强行压抑,这种精神分裂般的体验简直比连续通宵刷副本还要折磨人。
而隐身的恋爱魔女师父,则完全沉浸在观看这场“人间喜剧”的快乐中,时不时还发出只有刘茗能听到的、压抑着的“噗嗤”笑声,显然对徒弟的窘迫感到无比愉悦。
就在刘茗内心疯狂祈祷来个陨石砸穿楼板(最好能精准砸晕杨凯且不伤及自己)或者师父突然良心发现把杨凯传送走的时候——
一股截然不同的、令人极其不适的气息,如同滴入清水中的浓墨,悄无声息地在这狭小的空间里弥漫开来。
这股气息并非邪恶,却带着一种沉重的、让人心头无端发紧的压抑感。像是阴雨连绵的黄昏、无人空屋里积满的灰尘、繁华散场后的落寞、以及所有求而不得、得而复失的怅惘…混合而成的一种难以言喻的“悲剧”氛围。
刘茗甚至下意识地吸了吸鼻子,仿佛真的能闻到一种类似旧书、雨水和淡淡铁锈的…“悲剧”的味道。
紧接着,一个与恋爱魔女那清脆跳脱的嗓音完全不同,略显低沉、带着一丝慵懒和玩味,仿佛永远在同情着什么又嘲笑着什么的女声,轻轻响起:
“哦呀?何等浓郁…何等甘美的悲剧香气…真是令人沉醉…”
刘茗猛地抬头,只见在隐身状态的师父旁边,不知何时,又多了一道同样隐身的身影。
那是一位穿着深紫色、样式更为古典繁复、裙摆如同凋零花瓣般层叠铺开的洛丽塔裙装的魔女。她的肤色是近乎病态的苍白,深紫色的长发挽着复杂而忧郁的发髻,点缀着蛛网和珍珠制成的诡异头饰。她手中把玩的,并非魔法杖,而是一把小巧精致、闪烁着不祥寒光的黑色折扇。她的眼神半阖着,仿佛对一切都提不起劲,又仿佛早已看透世间所有悲伤的结局。
仅仅是看到她的形象,感受到那股气息,刘茗就莫名觉得鼻子一酸,有点想哭,仿佛自己已经经历了九九八十一难,最终却一无所获,孤独终老…
“啧!”恋爱魔女师父显然也察觉到了这位不速之客,她立刻收敛了看戏的笑容,娇小的身躯瞬间绷紧,像是被侵犯了领地的猫,一下子飘到了刘茗身前(虽然还是隐身),语气带着明显的不爽和警惕:“悲妹?!你怎么会跑到这里来?这地方归我罩的!这个人类是我的乐子…不是,是我的弟子!你想干嘛?别动他!我不会让你把他变成悲剧的!”
被称作“悲妹”的悲剧魔女用折扇轻轻抵着苍白的下巴,发出几声低低的、意味不明的轻笑:“我说,恋姐姐~”她的语调拖得长长的,带着点撒娇般的抱怨,但内容却毫不客气,“别那么紧张嘛~我可还没动手呢~瞧你把我想的~”
她扇动折扇,那令人压抑的悲剧气息似乎更浓郁了些,目光饶有兴致地投向正努力对杨凯挤出假笑的刘茗。
“这么甜美的悲剧种子…可是他自己由内而外散发出来的哦~”悲剧魔女的声音如同叹息,“绝望、羞耻、尴尬、社会性死亡、身份认知混乱、在好友面前无法自曝…哦~还有对未来的茫然与恐惧~如此层层叠叠、交织发酵的负面情绪…简直是酝酿悲剧的绝佳温床~这醇厚的香气~可不是我能凭空制造出来的呢~您这刻板印象,也太严重了~”
她歪着头,看向如临大敌的恋爱魔女,语气甚至有点委屈:“我只是被这香气吸引过来,像个鉴赏家一样,想要好好品味一番而已~恋姐姐您看,他现在这样子,别看表面上在笑,我觉得他应该…很‘绝望’吧?”
刘茗听到这话,内心疯狂点头附和,差点泪流满面:「是啊师父!我觉得我现在已经是悲剧了!大写的那种!求求你们谁行行好,给个痛快吧!」
恋爱魔女被怼得一窒,有点恼羞成怒:“我不管!反正你不准插手!他的悲剧…他的历练由我来主导!你赶紧哪凉快哪呆着去!”
悲剧魔女“啪”地一声合上折扇,嘴角勾起一抹诡异的弧度:“哦?既然恋姐姐这么说…那好吧。我不动‘他’。”
她的目光,缓缓地、带着一种发现新玩具般的兴奋,转向了对此一无所知、还在滔滔不绝讲述自己游乐园宏伟计划的杨凯。
“那么…我把旁边这个沉浸在虚假幸运和天真幻想中的凡人…变成悲剧…总可以了吧?”悲剧魔女的眼中闪烁着危险的光芒,“带着一个如此‘可爱’的小萝莉,怀揣着免费门票,期待着一段美妙的游乐园之旅?呵呵呵…这本身不就是悲剧最好的开场白吗?我必须…稍微‘加工’一下,让这趟旅程变得更加…‘难忘’和‘深刻’~”
她轻轻抬起手,指尖开始凝聚起肉眼可见的、如同黑紫色雾气般的不祥能量。
恋爱魔女皱起了眉,虽然她喜欢找乐子,但也知道悲妹的“加工”意味着什么,那很可能超出“乐子”的范畴,变成真正的灾难。她正要再次阻止——
“唉……”
一声极其轻微,却仿佛能穿透灵魂、直接在意识深处响起的叹息,毫无征兆地出现。
这声叹息中蕴含着一种难以形容的古老、威严以及…深入骨髓的疲惫与无聊。
随着这声叹息,整个房间的时间流速仿佛都变得粘稠缓慢起来。空气中弥漫的泡面味、霉味、恋爱魔女的泡泡糖味、悲剧魔女的“悲剧”味…所有的一切,都像是被某种至高无上的力量强行抚平、净化。
一道柔和、纯粹、却不带任何温度的白光悄然绽放。
光芒中,一位身影缓缓浮现。
她穿着最简单朴素的纯白长袍,没有任何花纹装饰,长袍的样式古老得仿佛来自世界诞生之初。她的容貌无法用美丽或普通来形容,那是一种超越了世俗定义的、近乎“概念”般的存在感。银白色的长发如同瀑布般垂落,发梢仿佛融入了周围的光线之中。她的眼眸是最为深邃的星空,其中似乎有亿万星辰生灭,却又空洞漠然得令人心悸。
她仅仅是站在那里,就仿佛成为了世界的中心,一切的规则都在她脚下臣服。
在看到这位存在出现的瞬间——
刚才还剑拔弩张、互相看不顺眼的恋爱魔女和悲剧魔女,脸色瞬间变得无比恭敬甚至…带着一丝恐惧。
两人几乎是同时落地,毫不犹豫地单膝跪地,低下头,用前所未有的、无比顺从而敬畏的语气齐声道:
“参见泰丝·露卡元老!”
刘茗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身边这两位之前还气场十足、把他玩弄于股掌之间的魔女,此刻在这位白衣女子面前,卑微得如同尘埃。尤其是她那跳脱嚣张的师父,此刻跪在那里,连大气都不敢喘,乖巧得简直不像同一个人!
「元老?泰丝·露卡?这就是师父之前提到的…元老院里掌管‘奇迹’权柄的最…呃,最古老的魔女?!」刘茗心中骇然,「师父的魔法水平已经够离谱了,居然对她这么恭敬?这位的水平得有多高啊?!而且…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一种比面对苏晓的柴刀、比被迫变成萝莉、比被杨凯堵门更加深沉的寒意,悄然爬上刘茗的脊背。
这位被称为泰丝·露卡元老的魔女,目光缓缓扫过跪地的两人,最终落在那一片狼藉的出租屋、茫然无知的杨凯、以及吓得快要缩成一团的刘茗身上。
她那古井无波的脸上,似乎…浮现出一丝极其细微的…类似于“感兴趣”的神色?
她再次轻轻开口,声音空灵而淡漠,直接响彻在所有人的脑海:
“无妨。”
“不必多礼。”
“元老院…确实太过无聊了。”
“日复一日,重复着维系法则的无趣工作…百万年的时光,也不过是弹指一瞬。”
她的目光似乎穿透了墙壁,望向了无尽遥远的虚空,语气里带着一种亘古的倦怠。
“正好…感知到此处有些…‘不同寻常’的波动。”她的视线似乎又在刘茗和杨凯之间转了转,“似乎…有点意思。”
“便出来看看…”
“或许…能遇到些什么…‘好玩’的事情吧。”
泰丝·露卡元老的声音依旧平淡,但那句“好玩的事情”,从这位至高存在口中说出,却让跪在地上的恋爱魔女和悲剧魔女同时身体一僵,连刘茗都感到一阵莫名的心悸。
这位因为“无聊”而驾临的元老,究竟会觉得什么才算是…“好玩”呢?
刘茗突然觉得,自己之前的“悲剧”,或许真的只是…微不足道的开胃小菜。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