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院初逢

天启十三年，春和景明。

国子监外的柳丝垂了满岸，新抽的嫩芽沾着晨露，风一吹便簌簌落进往来的马车帘隙里。

沈知弈拢了拢身上半旧的青布长衫，将怀里的书卷又紧了紧，指尖不小心蹭到车壁上的木纹，那粗糙的触感让他下意识蜷了蜷指节。

“二公子，到了。”车夫的声音隔着车帘传来，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的恭敬。

沈知弈应了声，掀开车帘时，恰好撞见不远处一行张扬的队伍。

明黄色的马车缀着银丝绣的流云纹，车辕两侧各站着两名身着锦甲的侍卫，腰间佩剑的穗子在晨光里晃出细碎的光。

周围的学子们纷纷驻足避让，连说话的声音都压低了几分，目光里藏着敬畏与好奇。

“是太子殿下的车驾。”身旁有学子低低议论，“听说今年太子也会来国子监旁听，咱们可得规矩些。”

沈知弈的目光轻轻扫过那辆马车，便收回了视线。他知道那位太子——顾司珩，当今圣上唯一的嫡子，自小便养在太后膝下，文武双全，性情却颇为冷傲。

前些年在宫宴上远远见过一次，少年郎身着玄色朝服，眉眼间满是生人勿近的疏离，连看人的眼神都带着几分居高临下的审视。他没敢多停留，提着裙摆快步往国子监里走。

刚绕过影壁，身后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便是重物落地的脆响。沈知弈回头时，就见自己怀里的砚台掉在地上，墨汁溅了满地，连带着旁边一位学子的衣摆也沾了不少。

“你走路没长眼吗？”那学子立刻皱起眉，语气不善，“这可是我娘新给我做的锦袍！”

沈知弈连忙弯腰去捡砚台，指尖刚碰到冰凉的石面，就听见对方又道：“不过是个不受宠的次子，也敢来国子监碍眼？难怪沈大人从不提你，原来是拿不出手。”

周围渐渐围了些人，指指点点的目光像针一样扎在沈知弈身上。他攥紧了砚台，指节泛白，却没敢抬头反驳。父亲确实不喜欢他，府里的资源从来都是先紧着大哥沈知渊，连他来国子监的名额，也是大哥软磨硬泡才求来的。

就在这时，一道温和的声音插了进来：“李兄，不过是件小事，何必对二弟如此苛责？”

沈知弈抬头，就见沈知渊快步走过来，将他护在身后，对着那名学子拱了拱手：“墨汁我会让人洗净送还，若是李兄不嫌弃，改日我做东赔罪如何？”

那学子见是沈知渊，脸色缓和了些。沈家大公子不仅才华出众，待人也温和，在国子监里颇有人望。他哼了一声，摆了摆手：“看在沈大公子的面子上，这次就算了。”说罢，便拂袖而去。

人群散去后，沈知渊才转过身，揉了揉沈知弈的头发：“怎么又让人欺负了？不是跟你说过，有事就找我吗？”

沈知弈低下头，声音有些闷：“我不想给大哥添麻烦。”

“傻弟弟，”沈知渊无奈地笑了笑，替他拍掉身上的灰尘，“咱们是兄弟，哪来的麻烦一说？快上课了，我送你去教室。”

两人并肩往教学楼走，沈知渊絮絮叨叨地叮嘱着：“待会儿上课要认真听，先生提问别害怕，不会的就记下来问我。还有，别跟那些故意找事的人置气，不值得。”

沈知弈一一应着，心里暖融融的。在沈家，只有大哥会这样护着他，会记得他喜欢吃的点心，会在他被父亲责骂时偷偷替他求情。

到了教室门口，沈知渊又塞给他一块桂花糕：“饿了就吃，别饿着肚子上课。”

沈知弈接过糕点，看着大哥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才转身走进教室。他找了个靠窗的角落坐下，刚把书卷摊开，就感觉一道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

抬头望去，只见教室前排坐着一个身着玄色锦袍的少年。少年身姿挺拔，侧脸线条利落，墨发用玉冠束起，露出光洁的额头。他正拿着一本书页翻看，指尖修长，骨节分明。察觉到沈知弈的目光，他抬眸看了过来，那双眸子漆黑深邃，带着几分冷淡的审视，正是顾司珩。

沈知弈连忙低下头，心跳莫名快了几分。他能感觉到，顾司珩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片刻，然后才收了回去，仿佛只是看了一件无关紧要的东西。

他知道，顾司珩大概也听说过自己的处境，或许和那些人一样，觉得他是个没本事、只会靠大哥的废物。沈知弈攥了攥手里的桂花糕，将那些纷乱的思绪压下去，认真看向书页。

不管别人怎么看，他都要好好读书，至少不能辜负大哥的期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