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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凶穴录

哀牢山的雾,是活的。这话不是我说的,是老邱说的。

它不像别处的山雾,带着点仙气或者清凉。这儿的雾,颜色是那种沉甸甸的灰白,粘稠得像是化不开的脓浆,死死缠着每一棵老树的枝桠,吸音。进了这里面,耳朵就跟半聋了一样,只剩下自己胸腔里那颗心撞鼓似的闷响,还有脚下踩着千年腐叶层那“咕啾咕啾”的怪声,每一下都像踩在这山峦巨兽正在缓慢腐烂的肠子上。

我背包最里层,硬壳日记本的棱角死死硌着我的脊椎骨,又冷又硬。那里头的东西,我快能背下来了,尤其是最后那几页,字迹从工整到狂乱,最后变成用不知是朱砂还是血写就的、力透纸背的疯狂嘶吼:“别点灯…它在吃光…” 就这六个字,成了我这三年来所有噩梦的锚点,也是我今天站在这片不祥之地的全部缘由。

老邱走在最前头,五十多岁的年纪,脸上的褶子深得能夹死苍蝇,皮肤是那种长年累月被风、沙、地下潮气腌入味的糙黑。他话极少,嘴唇总是抿成一条冷硬的线,但那双眼睛,毒得吓人。不是凶,是毒,像常年待在暗处的老山猫,能看清雾里每一丝不对劲的气流变动,能闻出泥土里埋的是寻常死人还是别的东西。请他出山,我妈几乎搭进去了半辈子人情和家底。

榔头跟在老邱侧后方,人像半截黑塔,闷声不响,背上那个巨大得离谱的装备包在他身上轻巧得像个装饰。他是我见过最绷得住的人,肌肉总是处于一种微妙的半紧张状态,不像大川那样外露,但你知道,一旦有事,他绝对是能瞬间暴起把工兵铲抡出破风声的那种人。

徐远走在我旁边,我的师兄,戴着金丝边眼镜,皮肤白净,还在兴致勃勃地用微型取样袋收集石头上一种泛着诡异蓝色的苔藓,嘴里嘀嘀咕咕着什么“孢子囊群显微结构”、“从未见过的共生菌类”。他是个纯粹的地质疯子,被我一句“哀牢山发现疑似稀有矿物伴生带”就给诓来了。看着他那样,我心里那点愧疚感被更深、更沉的东西压了下去——一种近乎绝望的迫切。

“快了。”老邱突然停步,声音嘶哑得像是两片生锈的铁皮在摩擦,“前面那垭口,味道冲了。”

他说的“味道”,我后来才咂摸出一点意思——那不是单纯的土腥或者腐味,是一种极复杂的混合气:一种冰冷的、类似铁锰矿的金属腥气,一种极淡却异常顽固的异样檀朽味,还有一种……像是大量有机质在绝对密闭环境下缓慢分解产生的、甜腻中带着剧腐的闷臭。这是老邱的独门本事,他说,大墓喘气,就是这味儿。

雾浓得几乎化不开,能见度不到五米,四周死寂得让人心慌,仿佛我们是被世界遗弃在了一片灰白色的混沌棺材里。

陡然间,老邱毫无征兆地定住,右臂猛地一抬,拳头紧握。

我们瞬间僵在原地,连呼吸都屏住了。

死一样的寂静里,另一种声音穿透浓雾,扎进耳朵——是脚步声,不止一个,杂乱,急促,甚至有点慌不择路的感觉,正冲着我们这方向来。

“抄家伙,稳着点。”老邱的声音压得极低,手已经反握住了别在后腰的短柄鹤嘴锄,刃口在灰暗的光线下泛着冷冽的乌光。榔头无声无息地横移半步,用半个身子把我跟徐远挡在了后面,他手里那柄特制的加厚军工铲悄无声息地调整到了一个最适合劈砍的角度。

雾墙被粗暴地拨开,踉跄着撞出来五六条人影。为首的是个矮壮汉子,套着件刮破了口子的旧野战服,一脸被穷山恶水熬出来的精悍和戾气,眼珠子因为紧张或者别的什么原因,布满了血丝,滴溜溜乱转,扫过我们时带着赤裸裸的警惕和审视。他身后那几个,也是差不多的货色,浑身泥点,手里拎着的家伙事都开了刃,身上带着一股子土腥混合着汗臭和……一丝极淡的血腥味。

两拨人在这鬼都找不到的地方猛地撞上,空气瞬间绷紧了,比这山里的寒气还砭人肌骨。

那矮壮汉子目光在我们几个脸上狠狠刮过一遍,最后钉在老邱身上,喉咙里滚出一声沙哑的干笑:“嘿!真他娘的山不转水转,这鬼地方还能撞上秧子(同行)?几位爷,哪条发财路啊?”

老邱眼皮都没撩一下,只是用那双毒眼冷冷地打量着对方每一个人,尤其是他们手上和身上沾着的新鲜泥痕。

矮壮汉子见我们不搭腔,脸色沉了沉,往前又凑了半步,几乎能闻到他嘴里喷出的劣质烟味,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江湖切口特有的油滑和试探:“风刮得急,并肩子甩个蔓儿?是摘瓢还是啃土?” (暗语:情况紧,兄弟报个名?是寻宝还是盗墓?)

老邱沉默了几秒,才从喉咙深处挤出几个字,冷得像冰碴子:“风紧,扯呼(撤退)。黑泥糊墙,各自安生。” (暗语:情况不对,赶紧走。这墓邪性,各顾各的命。)

那矮壮汉子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眼神里那点伪装的和气彻底没了,只剩下阴鸷和狠厉。“扯呼?”他啐了一口,“这坑是老子们先趟的雷!想摘现成的桃子?问问爷们手里的‘黑疙瘩’(黑市买的土制武器)答不答应!”

榔头的指关节捏得发白,军工铲的刃口微微调整了角度。对方的人也哗啦一下散开半圈,眼神像饿狼,手里的家伙都握紧了。血腥味几乎要压过雾里的腐味。

就在这火星子快要溅进火药桶的刹那——

我猛地吸到一股极其怪异的气味。一丝极淡、若有若无的异甜,像是某种腐烂的兰花芯子里的味道,猛地钻进鼻腔,紧接着就是一种冰冷的、带着铁锈味的腥气直冲天灵盖!我脑子里“嗡”的一声,像是被无形的重锤狠狠砸了一下,整个世界瞬间天旋地转!

“头……头好晕……”徐远的声音带着哭腔,第一个软倒下去,眼镜摔在岩石上发出一声脆响。

我看见老邱脸色骤变,他想开口,嘴唇剧烈抖动却发不出一点声音,整个人像喝醉了酒一样猛烈摇晃,徒劳地想抓住旁边的山壁。对面那矮壮汉子和他的人更是不堪,如同割倒的麦子一样东倒西歪,脸上混杂着极致的惊骇和茫然,仿佛看到了什么无法理解的东西。

“是…是瘴…母…”老邱从牙缝里挤出最后几个几乎听不清的字音,也跟着瘫软下去,失去了意识。

我的视线彻底被翻滚的黑暗吞没,最后的感觉是脸颊狠狠砸在冰冷湿滑的腐殖土上,一股极其浓郁的、带着尸腐味的土腥气猛地灌满我的口鼻。

……

嘶——!

我是被一阵凿骨剔髓般的剧烈头痛硬生生疼醒的。

彻骨的阴冷包裹着我,像是被扔进了冰窖。眼前是绝对的、足以逼疯人的浓稠黑暗,死寂无声。空气凝滞得可怕,沉重得压得人胸口发闷,里面充满了浓烈到令人作呕的土腥味、厚重的霉味、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什么东西在绝对密闭的环境里缓慢腐烂了千百年的陈腐死气。

我颤抖着,摸索到头盔,凭着记忆猛地按亮了射灯。

“咔哒。”

光柱像一柄脆弱的短剑,奋力刺出,却只能勉强劈开身前几步的黑暗——粗糙、布满深刻凿痕的岩石壁和低矮得仿佛要压下来的穹顶,赫然撞入眼帘!

我心脏猛地一停,几乎骤停,随即又疯狂地擂动起来,撞得我耳膜嗡嗡作响!

我不是在山林里!我是在……一条狭窄、压抑、冰冷彻骨的古老甬道里!

我猛地翻身坐起,灯光慌乱地扫向四周。

身边,老邱、榔头、徐东都歪倒在不远处,尚未苏醒,呼吸微弱。

而之前那伙凶神恶煞、几乎要跟我们火并的盗墓贼……

消失了。

干干净净。

连他们存在过的痕迹都微乎其微,只有地上几道模糊混乱、深深刻入积尘的拖拽痕迹,像是有什么沉重的东西被强行拖走了,一路蜿蜒着,通向射灯光柱无法企及的、前方那更深更沉的黑暗深处。

一股冰冷的、粘稠的、足以冻结血液的恐惧瞬间攫紧了我的心脏,掐得我几乎无法呼吸!

我们明明是在山上林地里晕倒的!

怎么会一觉醒来……出现在这明显是地底深处的古墓甬道里?!

是谁……或者是什么东西……把我们弄进来的?!

那伙人……他们到底怎么样了?!

父亲日记里那些癫狂扭曲、沾着血色污渍的字迹,带着无声的尖啸,在我脑海里疯狂炸开。

别点灯……

我猛地扭头,惊恐万状的目光,死死钉在了老邱背包侧面挂着的那盏——造型古朴、布满了铜绿和暗沉污渍的……青铜风灯上。

那灯芯,仿佛自己在那里,幽幽地等待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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