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堂里死寂了一瞬,随即爆发出更大的、被强行压抑着的嗡嗡声。无数道目光织成一张粘稠的网,将角落里的两人紧紧缠裹其中。空气仿佛被抽干,又仿佛被过量无法言说的情绪填满,令人窒息。
林桉的手腕被攥得生疼,那力道蛮横,带着不容挣脱的绝望。江屿的手指冰得像刚从雪地里拔出来,却又在剧烈地颤抖,透出一种濒临崩溃的灼热。他眼底的红血丝蛛网般蔓延,水光破碎地晃动着,死死锁住她,像是要从她脸上剥开一层又一层的时光,看清那个被彻底遗漏的真相。
“你为什么……从来不说?”
他又问了一遍,声音嘶哑得厉害,每个字都像是磨着砂砾挤出来,带着浓重的、无法置信的痛楚。
林桉的心口被那目光和质问狠狠撞了一下,泛起细密而尖锐的酸疼。十年筑起的平静堤坝,在这突如其来的洪流冲击下,裂开细微的纹路。她能感觉到自己的指尖也在发冷,血液似乎都涌向了被钳制的手腕,那里脉搏狂跳,几乎要撞破皮肤。
她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迎上他那几乎要噬人的视线,试图抽回手,但他攥得那样紧,指节泛白,仿佛一松开,她就会化作幻影消失。
“说什么?”她开口,声音竟出奇地平稳,只是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说我喜欢你?说那封情书我写完了?然后呢,江屿?”
她微微偏头,目光掠过他僵硬的身躯,看向不远处那个同样脸色煞白、不知所措的明艳未婚妻,又缓缓扫过周围那些写满震惊和窥探的面孔。
“在你被苏晚晚告白,所有人都围着你们起哄祝福的时候,拿着这封可笑的信走过去,递给你?”她极轻地笑了一下,那笑意未达眼底,只有一片荒凉,“让你,还有他们,再多添一则笑话?笑话我不自量力,笑话我这个‘书呆子’竟然真的痴心妄想?”
“我不是……”江屿急急地打断,声音更哑,带着一种慌乱的无措,“我那时不知道……”
“你知道什么?”林桉打断他,语气依旧平静,却像薄薄的冰片,轻易划开过往,“你知道情书要用漂亮的信纸,知道告白需要盛大的场面和众人的欢呼,你知道苏晚晚的笑容很美,知道接受她的青睐是理所当然……你知道所有风光的一切。”
她的目光重新落回他脸上,清晰而残忍地,一字一句:“但你不知道那天的雨很大,不知道打印店的墨快干了,信封被雨水打湿了一个角,不知道我站在你们看不见的走廊拐角,手里攥着这封信,看了很久。”
“我不知道……”江屿喃喃着,眼中的赤红更甚,像是被她的话语灼伤,“我真的……”
“你当然不知道。”林桉终于用力,猛地将自己的手腕从他几乎痉挛的指间抽了出来。皮肤上留下一圈清晰的红痕,隐隐作痛。她后退了半步,拉开一个安全的距离。
“因为那对你来说,本来就是一个无足轻重的赌约,一句随口的玩笑。你转身就忘了。”她看着自己腕上的红痕,轻轻揉了揉,“而我,也早就过去了。”
“过去了?”江屿像是被这三个字刺痛,往前跟了一步,气息不稳,“如果过去了,你为什么还留着它?十年,林桉!你为什么要留着这封信?!”
他的质问回荡在寂静的空气里,带着一种濒临失控的急切和痛苦。
林桉沉默了一下。为什么留着?或许是为了提醒自己,曾经那样卑微又认真地喜欢过一个人,也那样彻底地死心过。或许只是忘了扔,和那些旧日记、旧照片一起,封存在箱底,蒙上灰尘,不再翻阅,却也未曾刻意丢弃。
但她没有解释。
她只是抬眼,再次看向他,目光里已经恢复了之前的疏离和平静,甚至还带上了一点淡淡的、客套的歉意。
“抱歉,江屿,那只是少年时候的事了,没必要再提了。”她语气放缓,像是在安抚一个情绪失控的孩子,“你的未婚妻还在等你,别让她误会。”
这句话像一盆冰水,猛地浇在江屿头上。他身体剧烈地一震,下意识地转头,看向不远处正望着这边、脸色苍白、指甲几乎掐进掌心的未婚妻。他又看向周围那些复杂难辨的目光, finally清晰地意识到自己此刻的失态,以及将两人赤裸裸地置于何种尴尬的境地。
他脸上的血色褪得干干净净,只剩下一种茫然的惨白和混乱。嘴唇动了动,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林桉微微颔首,不再给他任何机会,转身,这一次,脚步坚定地走向自己的座位。背影挺直,像一株柔韧的竹,风雨过后,依旧安静地立在自己的角落里。
没有人再敢起哄。没有人说话。甚至没有人大声呼吸。
那封泛黄的信封,从江屿骤然脱力松开的手指间飘落,悄无声息地掉在光洁的地板上,像一片枯叶。
江屿僵在原地,目光空洞地看着那封信,像是看着某个从他生命里彻底流逝、再也抓不住的东西。未婚妻慢慢走上前,轻轻挽住他的手臂,低声说了句什么。他毫无反应,像一尊被抽走了灵魂的雕塑。
司仪尴尬地咳嗽了两声,试图用高昂的语调重新调动气氛,宣布下一个环节开始。
音乐声重新响起,人群僵硬地移动起来,刻意地交谈、说笑,努力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但目光却仍不由自主地瞟向那个角落,瞟向那个失魂落魄的男人,以及地上那封无人敢去捡起的信。
林桉坐在角落的椅子上,拿起桌上微凉的矿泉水,喝了一口。水流过喉咙,带着一丝涩意。
她没有去看江屿,也没有去看那封信。
只是望着舞台上炫目的灯光,微微眯起了眼。
仿佛刚才那场几乎掀翻屋顶的情感风暴,真的与她无关。
只是垂在身侧的另一只手,在无人看见的阴影里,指尖微微蜷缩,轻轻颤抖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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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庆的后半程,在一种诡异而刻意的热闹中勉强进行。
江屿被他的未婚妻和几个朋友半劝半扶地带到了稍远的位置坐下。他依旧沉默,背脊挺得笔直,却透着一股浓重的疲惫和僵木。有人试图和他喝酒,被他抬手挡开,目光始终没有焦点。
那封信,最终被一个或许是工作人员的人,小心地拾起,放在了角落的物品台上,像处理一件危险的遗落物。
林桉提前离开了。
她没有和任何人告别,悄无声息地从侧门走了出去,将身后的喧嚣、灯光以及那些复杂的目光,彻底关在了门内。
晚风吹在脸上,带着初夏夜晚特有的温凉,拂动了她的发梢。她深深吸了一口气,胸腔里那点闷滞的感觉才稍稍缓解。
包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是责编发来的消息,询问新书签售的细节。她低头,指尖飞快地回复,屏幕的光映亮她没什么表情的脸。
仿佛刚才礼堂里那个掀起惊涛骇浪的人,不是她。
走到校门口,准备打车时,一辆黑色的宾利缓缓滑到她身边,停了下来。
车窗降下,露出江屿那张苍白疲惫的脸。他的未婚妻不在车上,只有他一个人。
“林桉。”他叫她名字,声音依旧沙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