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醒的时候雨停了,窗台外剩下一圈水痕。
客厅的钟走得准,我把提醒对到了十四点四十五。
他在厨房洗杯子,水声敲着不紧不慢的拍子。
我把“旧球馆”的定位再看一遍,门口有一棵秃了半边的槐树。
他把一只小黑盒放到我手心,说按三下叫人。
我点头把盒子别进袖口,袖口刚好不勒。
阿宁在群里丢了两张平面图,门口两处监控盲区。
我把盲区圈红,标了A点和B点两个接头位。
他给我塞了一块暖宝宝,包装纸上印着一只螃蟹。
我说今天不冷,他说别嘴硬。
我把暖宝宝贴到腹侧,热蹿上来一点点。
桌上那只兔子吊坠泡过盐水,塑壳变得发白。
我用镊子夹出链子的卡扣,卡扣缝里有一点透明胶。
他看了一眼,手指比了个“收”。
我把胶头贴进样本管,管口封紧,标签编号E-04。
我妈的电话压着闹铃进来,备注还叫“司令”。
我接起来说我在开会,她在那头哼了一声说别演。
她问那人还在不在,我说他出去买菜。
她说他会装,你别被他嘴骗了。
我说我耳背,她笑了一下骂我欠揍。
电话挂掉,他把购物袋从椅背上取下来,里面真有菜。
我指了指袋口,他摊手说材料要真实才好演。
我把围巾从架子上抽下来绕一圈,布料蹭过脖颈带着一点洗衣液味。
他把近场车的钥匙往我手里一推,钥匙扣是条小鲸鱼。
我说你留着备用,他说备用坐在副驾。
我白了他一眼又没拒绝。
阿宁把两个人的身份证照片发来,是今天的门口岗。
我把两张脸记下来,再把“红包女孩”的头像放在旁边对照。
她的头像是一个黑猫,左耳缺了一个角。
我给她发“到点我在门口取水机旁”,她回“我穿白底红条”。
他把帽衫的帽绳打了个死结,说别掉了露线。
我把手机调到低电,单独开录音,文件名预先设到W-03。
出门时他把门内侧的链子提了一下又放回去。
电梯里有一股淡油味,应该是上层炸过东西。
我给阿宁发“B点站两人”,她回“收到”。
车库里灯光偏黄,金属反光像剃过一样利。
他把后备箱打开让我看工具包,工具包里的棉球装得满。
我说今天用不上钳子,他说用不上也要看得到。
我拿了一只空标本袋塞进外套口袋,袋口的齿贴手。
车滑出坡道时轮胎压过水,泥花往两边散。
他没开广播,车里安静得能听见风穿过门缝。
我把路线又过一遍,老球馆背面的巷子可以撤。
他点头,指尖点了点方向盘的三点钟位置。
红灯前我瞥到后车反光镜里有人在扣指甲。
他顺着我的视线看过去,眼睛里像按了一个开关。
我说别盯,他把手指放到手环上蹭了一下。
到了球馆外围,地面起皮,白线断了两截。
门口的取水机老旧,水槽边堆了两只空桶。
我站在取水机侧,帽檐压下去挡住半张脸。
阿宁在B点摸索着打火机,火星点了一点又灭。
两点五十,球馆的门开了一条缝,风从里面溜出来。
她从门缝里出来,鞋是白底红条,鞋边蹭了泥。
她背着一个小帆布袋,袋口敞着露出半截本子。
我抬了抬手臂,她的视线跟到我的袖口又移开。
她站在我对面,两步远的位置,手指捏着袋边。
她开口很轻,说我只说一次。
我点头,把录音开到了外放旁边的红点。
她从袋子里掏出一个小塑料封片,封片里压着一块透明胶。
胶上粘着两粒细白粉,有一点亮粉的反光。
她说我在厕所里捡的,洗手台下面贴着。
我问哪天,她说演练那天之后的第二天。
我问谁进过那个厕所,她说体育组和一个外面的维修。
我把封片装进我自己的袋子,袋口压到位。
她指了指我的帽檐,说你演过这个包吗。
我说红书包提过,她脸上闪过一点放松。
她说那天兔子的铃一直不响,我以为是坏了。
我说不是坏,是被胶封住了,她点了一下头。
我拿出校时模块的小卡给她看,她摇头说我不懂这个。
她从袋底又摸出一个红包,红包的口没有封。
她把红包给我,我没接,她把红包放到水桶边。
红包里露出一角卡片,卡片上印着一只笑眯眯的猴。
她说昨天有人塞在我门缝里,说别乱说话。
我问你收了没,她说我拿出来扔了又想了想捡回来。
我问为什么捡,她说怕指纹。
我把红包平放到空袋里,袋口压住卡片的角。
她说我看见过那个伞,柄是断的,胶带缠着黑线。
我问黑线在哪,她比了一下长度,说这么长。
我在手背比出一寸半,记下去打了一个小圈。
她说我只敢走这边,我说你走A点有人接。
她眼睛往左扫了一圈,眼角的红线是干的。
我把一颗糖塞到她手里,她把糖攥住没有剥。
她问你真能保住那个人吗,我说能保住一半。
她笑了一下,笑里带着苦,说那你保我另一半。
我说好,你把鞋带换了回去,别留痕。
她低头看自己的鞋带,鞋带磨出毛边一小段。
她把脚往后退一步,脚尖在人行道的裂隙上停住。
这时巷口一辆黑面包慢慢靠近,车窗贴了膜。
他绕过取水机站到我的右后,手里多了一包三明治。
他把三明治丢给我,我接住,纸包装有油点。
他低声说我在场边吃饭路过,你别理我。
我拆开包装咬了一口,面包干,火腿咸。
他弯腰在垃圾桶边找纸,动作像一个普通路人。
黑面包在门口停了两秒,司机扫了一眼又走了。
阿宁把手从兜里抽出来,拿着一个烟盒假装找火。
她的肩膀斜着挡住了一条细细的视线。
女孩把帆布袋往上提了一下,背带滑了一下又挂住。
我对她说后面那条巷子走,过了垃圾房有人等你。
她点头,眼神稳了一格。
她走的时候步子快,鞋底踩在小石子上咔咔两声。
我把三明治最后一口塞口袋里,油纸贴在布上有点腻。
他坐到台阶上继续啃另一只,姿势懒散得刚好。
我靠在水机侧,水机里冒着气泡,气泡挤挤挨挨冲顶部。
门内的场馆味道飘出来一丝,是旧木地板和汗的混味。
我把红包里的卡片抽出来放大拍了两张,卡片背面有一串小字。
小字是一个短链,域名怪,尾部带了一个斜杠。
我用离线机打开短链,页面是一个倒计时。
倒计时写“明日十点,南环”。
我屏住呼吸三秒,又把页面拍下来断电。
他站起来丢了纸,嘴里含着最后一块面包。
他问是什么,我说有人邀我们逛南环。
他“哦”的声音有点轻,像把气压在舌根上。
阿宁在群里发“接到人”,后面带了一个香蕉的表情。
我回她“按预案三”,她回“收到”。
我把红包压在样本袋底部,用另一个袋子套上。
他伸手把我的袖口往下拽了一点,露出来的皮肤被风刮了一下。
他问冷吗,我说暖宝宝还热。
他抬了抬下巴示意我看球馆顶上的摄像头。
摄像头的壳有细细的划痕,螺丝边缘干净得太新。
我把袋里的两套校时模块拿出来比了比,针脚差异清楚。
他把一只小扳手塞过来,我把螺丝口上的封条按了按。
封条没有弹性,说明昨天没人动它。
我在本上记“接口未动”,旁边画了一个三角。
他忽然把身体挡住我,手臂搭到我的肩上。
我愣了一下,他用嘴型说“左后”。
我往右偏了一步,把脸藏进帽檐的阴影里。
一个穿黄马甲的人从左后走过,肩上扛了一根短梯。
短梯的脚上黏着一块泥,泥干得发白。
他抖了抖袖口,袖子里的小黑盒轻轻顶了一下我的手腕。
我点了点手背,他把肩从我这边移开一寸。
黄马甲在摄像头下停留了两秒,抬头看了一眼又走了。
我看清他马甲背后的字,是一个民用公司名缩写。
我把缩写记在掌心,笔尖扎了一下皮肤。
他问还要继续逗留吗,我说再等两分钟看尾巴回不回。
两分钟里风把宣传栏吹得啪啪响,纸边起毛。
一个小孩拖着滑板从门里冲出来,滑板滚轮干涩地转。
我趁着声音掩护把红包再拍了一张角度,角上的浮雕压得深。
他看了一眼照片,说这批卡片不是正规印厂的。
我问你怎么知道,他说线条发虚,墨线塌边。
我说你是审稿机,他说你是放大镜。
我们把现场该取的取完,按顺序撤离。
我绕到B点跟阿宁汇合,阿宁打了个哈欠说这天真像开学典礼。
我说我们是开记忆典礼,她笑出声又收住。
他把车调到后巷,我们分两段小跑上车。
车门关上,隔音里的世界像被关进盒里。
我把样本袋放进防静电夹层,夹层的拉链头有一颗小牙掉了。
他把导航切到离线,路线的线条像铅笔画的。
我拿出女孩的简要口供补到W-03,打字时手指噼里啪啦。
他看着我敲字,鼻翼轻轻动了一下像闻味道。
我说刚才那辆黑面包牌照遮得太干净,他说已经从轮毂找到了型号。
我问哪个厂,他说帝都的一个二线牌,偏公务。
我把“偏公务”删掉换成“疑似定制”,语气压着些。
他满意地点一下头,像给我打了个八十五分。
阿宁发来女孩的撤离照,背影瘦,步子不乱。
我回了一个“平安”,她回“你也平安”。
我们绕到南街的支路,他让我把窗开一指宽。
风进来带着潮气,口腔里有一点铁味。
他突然伸过手在我肩头拍了一下灰,说别让镜头看到。
我问什么镜头,他抬了抬眉毛指了指后视镜里那颗硬点。
我把脸转到另一侧去,嘴角忍不住勾了一下。
他叹了一声像被我逗到了,又把叹声压了回去。
我把手机的提醒加了一个,明天十点南环前加“假地址”。
他问要扔诱饵吗,我说扔一个空壳,带假坐标。
他把眼皮抬了一下,说你比我坏。
我说你只是嘴上善良,他笑出来两秒钟又收住。
回到北辰楼下,雨水在排水沟里冒泡。
他把车停在背光的位置,车灯熄掉的时候有一点惯性亮。
我把样本袋拎稳,钥匙卡贴在门锁上发出一声滴。
屋里有淡淡的面香,他应该提前煮了一锅。
我把袋子放进离线柜,柜门关的时候磁吸咔哒一下。
他在餐桌边坐下,筷子头对得齐齐的。
我把他碗里的葱挑到我碗里,他笑但没说。
我说别笑,观众要糖但我不喂。
他夹了一块肉放到我碗边,动作像经过董事会批准。
我没客气,把肉吃掉,再把筷子一敲表示满意。
他问女孩可信度几成,我说七成证据三成胆量。
他问你呢,我说五成命两成戏三成技术。
他摇头说你比我坏这句话收回。
我把汤喝完,嘴角有一小滴油,他递纸巾过来。
我按掉那滴油,纸巾上有一个小圈。
阿宁丢进群里的舆情报告跳了两页,碟形图扁了一块。
我把“齐曼”的新稿标了“编织”,旁边加“虚构成本”。
他看了一眼,把一个供应链的图抛给我说这是她的成本。
我把图存到“公开证据”,名字写“Q账单-02”。
手机亮了一下,是维修队的联系人回的地址。
地址在北郊的一片旧仓库,门牌号缺一半油漆。
我给他看,他把时间表上空出二十分钟。
我说今晚不冒,明天南环后再去,他点头认同。
我洗完碗把手背擦干,皮肤上有水汽残着。
他递来一只小瓶护手霜,瓶盖开到一半卡了一下。
我把霜挤出一豆,味道淡,擦开很快就没了油光。
他看我擦手看得认真,我抬眼问看什么。
他说看你手上写的字有没有洗掉。
我摊开手,掌心的缩写还在,墨线压得深。
他把我的手握了一下,指肚过去的温度像一片小垫。
我没抽开,让那片温度停了一秒再走。
他放手的时候腕骨轻动,像提醒本体继续工作。
我回桌边整理看板,把“E-04”和“红包卡”贴上去。
看板的角脱了胶,我拿透明胶压住边角。
他把鲸鱼文镇挪到另一边,尾巴顶住纸的边。
我说你这个强迫症不治不行,他说你这个执念更大。
我笑了笑,把笑塞回嘴里不让它溢出来。
手机震了一下,女孩发来一张鞋的照片。
照片里鞋尖有一点灰,鞋带换成新的了。
她说谢谢,我回“别谢,吃饭别掉鞋带”。
她发了一个哭笑的表情,又发“我会去上课”。
我盯着“上课”两个字停了一秒,然后发“好”。
他看我发“好”这个字,眼睛里闪了一点人味的光。
我把视线躲开,去看窗外的路灯。
路灯顶上的虫子围着光转,转得一点也不累。
我打开电脑把南环的假坐标做了两个版本。
一个给他们,一个给我们的眼线。
他把两杯水摆好,一杯温,一杯凉。
我挑了温的,他挑了凉的,喝水时喉结动了一下。
我问你会不会困,他说困也守着。
我说不用守,他说守着的感觉好。
我把脸扭回去,没回应,心里起了一道小涟漪。
阿宁打语音进来,她说媒体那边还想要一段幕后花絮。
我说给一段背影,别露脸,给手。
她说手要好看,我说手上有胶带也挺好看。
她笑了一声说你这审美怪,我说怪才活着。
他听到“怪才活着”,冲我比了一个OK。
我抬手回他一个剪刀手,他摇头说别学阿宁。
我把剪刀手变成拳头,拳头落在桌面上咚的一下。
他把手摊开接我的拳头,掌心柔但稳。
我把拳头收回去,心跳在耳朵里敲了两下又平了。
时间往后推了一格,我把明天的衣服压到椅背上。
他把我的外套口袋又摸了一遍,确认小黑盒在不在。
我说在,他才把手抽回去。
他走到门口把门眼再贴了一道胶,胶带边缘压实。
我把骨汤锅洗干净,锅底有一圈白的水垢。
他把水垢刷掉一半,剩下一半留着让我明天刷。
我说你故意留作业,他说你喜欢打钩。
我把手指在空中比了一个钩,他看了看就笑。
我回书房看离线机,进度条往后滑了一小段。
我把哈希码抄到纸上,数字换行时笔尖顿了一下。
他站在门框边看着我写字,没出声,呼吸稳。
我写完抬头,他和我的视线撞了一下又分开。
我把纸塞进透明袋,袋口压到底。
他问你要不要睡一会儿,我说不睡,怕做梦。
他靠过来,手背碰到我的发尾,轻轻压了一下。
我没有回头,只把发尾捏住塞进衣领。
他退回沙发那头,坐下去的时候靠垫陷了一下。
我把闹钟再看一遍,明天的提醒亮在屏上。
我把硬币从口袋里拿出来放在桌角,硬币边缘磨损起毛。
他把硬币推到我这边,说别丢。
我说丢了你赔,他说赔你一箱。
我把硬币拍回去,说那我故意丢。
他笑了一声,笑里带点没办法。
我拉起毯子盖到膝盖,膝盖上的布料重一点。
他关了主灯,台灯留下来,亮成一小块。
我们各自安静,屋里只有空调的低鸣。
我把眼睛闭上一半,让大脑像排片一样把节点排好。
手机又闪了一下,是一个陌生号发来一条字。
那条字只有一句话,写“铃声响过一次”。
我把屏幕摁灭,把这句写到了看板最下的空格。
我把笔帽扣上,笔帽扣住时有一个很轻的咔嗒。
他在那头问一声“什么情况”,我说我们明天去问。
他嗯了一声,嗯得很短。
我把毯子往上拉一点,鼻腔里还留着那点淡淡的汤味。
我没说晚安,他也没说,我们都在等一个点亮的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