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尔西斯特推开军营帐门时,帐外的夜风还裹着沙砾的凉意,刚踏入帐内,便与帐中暖融融的烛火撞了个正着。她抬手解下腰间的蓝宝石剑,随手递给迎上来的侍从,指尖还残留着剑柄冰凉的触感,方才与罗莎琳德交锋时的锐利,此刻已敛去大半,只剩眉宇间淡淡的疲惫。
帐内的木桌上摊着一张王国全境的地图,边角被烛火熏得微微发卷,上面用红墨标注着几处据点——那是前几次“神罚”时魔王先遣部队所驻扎的地方。
“公主殿下,你回来了,天气真是糟糕透顶啊,刚才我回来时,雨便顺着帐檐往下砸,溅得靴底满是泥点。”因赛耐斯·瓦拉瑞·尤利乌斯说着,抬手掸了掸披风下摆沾着的泥渍,目光掠过维尔西斯特泛白的唇瓣,眉头微蹙:“安提西亚的伤怎么样了?
“安提西亚她好多了,明天早上就可以恢复工作了。不过……尤利乌斯,我在想新一届的军事学院毕业生的人事安排的工作。”
尤利乌斯闻言抬眼看向维尔西斯特,烛火在他眼底映出细碎光点:“人事安排?是觉得按往年惯例分配到各军团不妥,还是……有更合适的调度方向?”他上前半步,坐在了维尔西斯特的身旁:“公主殿下你是有什么新的打算了吗?
“我打算,把这一批毕业生安排到蒂娜的公会那里,让他们提前接解魔物,学习应对方法、积累经验以对未来的工作。”
尤利乌斯握着披风的手顿了顿,眼底的光点晃了晃,随即坐直了些:“勇者公会吗?倒是个比军营更贴近实战的去处——他们常年在‘神罚’余波区清剿残魔,新兵跟着能亲眼见着魔物的习性,比沙盘推演实在多了。”
他指尖轻轻敲了敲地图上靠近公会驻地的红墨点,叹了一口气:“只是……我担心,毕业生脱离了军队的纪律,到了勇者公会那里会以‘贵族’的名义不服从安排……。”
维尔西斯特指尖猛地按在地图上,指节泛白,眼底的疲惫被一丝冷意冲淡:“若有人敢拿‘贵族’身份当挡箭牌,不必姑息。”她抬眼看向尤利乌斯,语气斩钉截铁,“这批人是来学保命、学守国的,不是来摆架子的。”
她顿了顿,指尖缓缓松开地图,声音沉了些:“我会亲自给他们训话——去了勇者公会,就只有‘学徒’和‘前辈’的区别。要是连蒂娜的安排都敢违抗,往后也别指望能在‘神罚’里扛住,不过这群毕业生要是敢闹脾气,蒂娜她有的是法子让他们知道‘规矩’二字怎么写,倒省了我们不少事。”
帐外的雨下得更密了,豆大的雨珠砸在帐布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像是在为帐内的谈话敲打着节奏。风裹着雨丝从帐门缝隙钻进来,吹得烛火猛地晃了晃,将两人落在地图上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
尤利乌斯看着维尔西斯特眼底重新燃起的锐利,紧绷的肩线稍稍放松,指尖顺着地图上的红墨点划过,语气里多了几分认同:“有殿下这句话,再加上蒂娜的手段,倒也不怕那些小子们敢耍性子。只是得提前跟蒂娜通个气,让她多费些心——毕竟是刚出学院的雏鸟,真遇上难缠的残魔,还得靠公会的人多照拂。”
维尔西斯特点了点头,抬手将被风吹乱的发丝别到耳后,指尖残留的地图褶皱感还未散去,语气却已恢复沉稳:“我明早亲自去趟勇者公会,和蒂娜说清楚。今夜先把毕业生的名单理出来,免得耽搁了明日的安排。”
“公主殿下回来了吗?”克拉蒂·格雷尼雅的声音裹着雨气从帐外传来,帐门被轻轻掀开时,一串水珠顺着他沾湿的银发滴落,在地面晕开小小的湿痕。她手中捧着一叠卷好的羊皮纸,见帐内两人正对着地图说话,脚步下意识放轻:“抱歉打扰,咦?尤利乌斯也在?”
尤利乌斯闻声抬眼,见是克拉蒂,原本搭在桌沿的手轻轻抬了抬,语气带着几分随意:“刚跟殿下聊毕业生的事,你倒赶巧了。”他目光扫过克拉蒂怀里的羊皮纸,又瞥了眼对方发梢的水珠,“冒雨送过来的?先把东西放下,帐角有炭火盆,烘烘衣裳别着凉。”
克拉蒂轻轻将羊皮纸放在桌角,指尖蹭过微凉的纸卷边缘,笑着摇了摇头:“不好意思啦,雨是刚下大的,衣裳没湿透。”她俯身理了理羊皮纸的褶皱,抬眼时目光落在地图上的红墨点,语气带了几分好奇,“你们在说军事学院的毕业生?是定了分配方向了吗?”
维尔西斯特指尖在地图上轻轻点了点,声音温和了些:“打算把他们派去蒂娜的勇者公会,跟着学应对魔物的实战技巧。”她顿了顿,补充道,“我明早会去和蒂娜对接,今夜先把名单理出来。”
克拉蒂眼睛亮了亮,直起身时发梢的水珠又滴落在地:“这主意好!公会那边常年碰残魔,比在军营里练沙盘实在多了。”可话音刚落,她又微微蹙眉,“就是……这批毕业生里有几个贵族子弟,先前在学院里就爱摆谱,去了公会要是不服管,会不会给蒂娜添麻烦?”
尤利乌斯靠在桌边,指节敲了敲桌面:“殿下已经说了,敢拿贵族身份当挡箭牌的,不必姑息。况且蒂娜的手段,治得了那些小子。”
维尔西斯特颔首,目光落在羊皮纸上:“这些是?”
“是安提西亚整理的一些干部提拔名单,叫我帮助交给公主殿下。”
维尔西斯特伸手拿起最上面一卷羊皮纸,指尖触到纸页上未干的墨迹,轻轻摩挲了两下。她抬眼看向克拉蒂,语气里多了分暖意:“辛苦你冒雨跑一趟,也替我谢谢安提西亚,伤势没好全还记挂着公务。”
克拉蒂直起身,抬手擦了擦发梢的水珠,笑着应道:“殿下客气了,安提西亚说这些名单早定下来早省心,免得耽误后续调遣。”她目光扫过桌上的地图,又看向维尔西斯特手中的羊皮纸,好奇追问,“那毕业生的名单,要不要我今晚一起帮忙整理?反正我回去也没别的事,正好能搭把手。”
尤利乌斯在旁闻言,指尖敲了敲桌面:“有你帮忙倒省了不少时间,正好能把两份名单对着核对——免得漏了哪个毕业生,又或是跟干部调遣的时间撞上。”
维尔西斯特展开手中的干部名单,快速扫过上面的名字,点头应道:“那就麻烦你了。帐里还有空桌,你先去烘烘衣裳,回头我们三人一起理。”她顿了顿,看向帐角跳动的炭火,补充道,“先暖会儿身子,别等会儿着凉了,反倒给安提西亚添了牵挂。”
克拉蒂应了声“好”,转身走向炭火盆。帐外的雨声还在噼啪作响,烛火映着三人的身影,原本清冷的军帐,倒因这份忙碌多了几分暖意。
克拉蒂蹲在炭火盆边,指尖偶尔拨弄两下火星,目光却不自觉飘向桌前的两人。见维尔西斯特正逐行核对名单,眉头微蹙的模样和从前在学院里批改战术作业时如出一辙,她忍不住轻声笑了:“说起来,当年殿下带我们在模拟战场演练,也是这样盯着地图不放,连晚饭都忘了吃,还是尤利乌斯你悄悄去厨房热了面包过来。”
尤利乌斯正帮着分拣毕业生资料,闻言指尖一顿,抬头时眼底染了点笑意:“可不是么,那回你还闹着要跟殿下比谁先找出魔物埋伏点,结果输了就赖帐,说模拟场景太假。”
“哪有!”克拉蒂脸颊微红,急忙站起身辩解,发梢的水珠晃了晃,“明明是尤利乌斯你偷偷给殿下递了提示,不然我怎么会输。”
维尔西斯特听着两人拌嘴,原本紧绷的嘴角悄悄弯了弯。她放下手中的羊皮纸,指尖轻轻敲了敲桌面:“百年前的事情还争个不停,”维尔西斯特无奈地摇了摇头,目光却软得像帐外被雨洗过的月光,“不过那回若不是克拉蒂你故意引开模拟魔物的注意力,我和尤利乌斯也没法顺利找到埋伏点。”
尤利乌斯跟着点头,随手将一叠毕业生名单推到桌中央:“可不是么,她嘴上不承认,当年为了帮我们,胳膊被模拟道具划了道口子都没吭声,还是殿下你夜里查房才发现的。”
克拉蒂的耳尖瞬间红了,快步走到桌边拿起笔,假装低头整理名单:“都多久的事了还提……倒是现在,这批毕业生里也有几个跟当年的我们一样毛躁的,去了公会可得让蒂娜好好磨磨他们的性子。”
“不过,那个时候我记得安提西亚总是一个人在宿舍里反复研究战术。”
“她何止是研究战术,”维尔西斯特放下笔,眼底满是回忆的柔软,“有次我深夜回宿舍,路过她的房门,还能看见烛火从窗缝里漏出来——推开门一看,她桌上摊着三四种魔物的习性图谱,手里的笔在纸上画着应对措施,连我进来都没察觉。”
“唉……。”克拉蒂叹了一口气:“她现在受了伤……等她明天能恢复工作,咱们正好把毕业生名单和去公会的安排跟她同步下。她心思细,说不定还能帮着想到些咱们没考虑到的细节,比如那些毛躁小子初到公会可能遇到的适应问题,或是跟公会成员配合的注意事项。
尤利乌斯接过话头,指尖在名单边缘轻轻划过:“可不是嘛,安提西亚做事向来周全。之前军团里新兵的适应性训练方案,就是她结合实战情况调整的,比原先的方案管用多了。有她盯着这事儿,咱们也能更放心些。”
维尔西斯特抬手揉了揉眉心,语气里多了几分放松:“等明天跟蒂娜、安提西亚都对接好,这事儿就算是落定大半了。剩下的,就是看那些毕业生能不能扛住公会的历练——要是真能学到东西,将来在‘神罚’里也能多几分底气。”
烛火的光落在维尔西斯特垂着的眼睫上,投下一小片浅影,指尖无意识地攥紧了手中的羊皮纸,纸页边缘被捏出几道深深的折痕。她喉间发紧,那句藏在心底的秘密像块烧红的烙铁,烫得她连呼吸都轻了几分——安提西亚待她是掏心的信任,是并肩作战时能将后背交托的战友,可她却为了暂时稳住局面,瞒着对方放走了真刺客,用冒牌货搪塞了过去。
尤利乌斯见她忽然沉默,指尖还停在名单上没动,便轻轻碰了碰她的胳膊:“殿下?是累着了?”
维尔西斯特猛地回神,迅速松开攥着羊皮纸的手,勉强牵起嘴角摇了摇头:“没什么,就是想着明天要跟安提西亚说毕业生的事,得把细节捋得再清楚些。”她避开尤利乌斯的目光,抬手将散落的发丝别到耳后,试图掩饰眼底一闪而过的慌乱,“先继续理名单吧,别耽误了时间。”
指尖残留着羊皮纸粗糙的触感,方才被攥紧的折痕像是印在了心上,硌得她发慌。她低头盯着名单上密密麻麻的名字,目光却散了焦——满脑子都是安提西亚受伤时苍白的脸,还有对方醒来后第一句“殿下别担心,刺客抓到就好”的信任语气。
明明是该心安的事,她却像揣了颗浸了冰的石子,从心口凉到指尖。安提西亚为了王国出生入死,连睡觉时都要把战术图谱放在枕边,可自己呢?作为她最信任的殿下、最依赖的战友,却在她最在意的刺客事件上动了手脚。
“暂时稳住局面”,这话她在心里说了无数遍,可每次想起安提西亚若知道真相时的眼神,她就觉得自己像个卑劣的骗子。
她甚至不敢细想,若真南宫将来再闹出乱子,若安提西亚哪天发现了真相,这份从学院时就攒下的信任,会不会像被雨泡软的羊皮纸,一扯就碎?到那时,她该怎么面对那双总是带着坚定的眼睛?
尤利乌斯在旁轻声念着毕业生的名字,克拉蒂偶尔搭话讨论分配细节,帐内的暖意明明裹着她,她却觉得后背发寒。这份秘密太沉,压得她连呼吸都要小心翼翼,可她连倾诉的资格都没有——一旦说出口,不仅是她自己,连整个军队的信任都会动摇。
她只能强迫自己把目光重新落回名单上,用忙碌盖过心底的负罪感,可指尖划过纸页时,还是忍不住发颤。或许,她唯一能做的,就是把毕业生的事安排得再妥当些,把“神罚”的应对准备得再充分些,用这些微不足道的“补偿”,暂时压下那份不敢面对的愧疚。
维尔西斯特被这声急促的呼唤拽回神思,指尖还僵在名单上,连带着目光都顿了两秒才缓缓抬起来。迎上克拉蒂满是担忧的眼神时,她才后知后觉发现自己刚才竟盯着同一行名字看了许久,连对方何时走到桌前都没察觉。
“怎么了?”她下意识拢了拢指尖,试图掩去方才攥得发皱的纸角,声音里还带着一丝没散透的恍惚。
克拉蒂指了指她面前的羊皮纸,又指了指帐角的炭火盆:“我喊了您好几声啦,您都没应——还以为您累得走神了呢。”她顿了顿,目光落在维尔西斯特泛白的指节上,语气软了些,“要不先歇会儿?炭火盆里还温着热汤,是厨房刚送来的,喝两口暖暖身子再理名单也不迟。”
尤利乌斯也放下手中的资料,朝她这边看过来:“确实,从您回来就没歇过,再撑着该熬不住了。安提西亚要是知道您为了名单熬坏身子,回头又要念叨。”
这话像根细针,轻轻刺了下维尔西斯特的心。安提西亚总是这样,记挂着所有人的身体,却唯独忘了自己——可自己呢?偏偏在最该让她安心的事上,藏了那么大一个秘密。
她扯了扯嘴角,想笑却没太笑开,最终还是点了点头:“也好,那就先歇会儿。”说着便起身,却在抬手时不小心碰倒了桌边的墨水瓶,黑色的墨汁瞬间漫开,在名单边缘晕出一小片污渍。
“哎呀!”克拉蒂急忙抽过布巾去擦,维尔西斯特也蹲下身帮忙,指尖碰到冰凉的墨汁时,心却猛地一沉——就像这墨渍染脏了干净的纸页,她的秘密,会不会也早晚有一天,会这样无可挽回地暴露在安提西亚面前?
尤利乌斯递来干净的布巾,见她盯着墨渍出神,便顺着她的目光看了眼:“不打紧,待会儿重新抄一份就好。”他顿了顿,语气里多了几分察觉,“殿下,您最近是不是压力太大了?要是有什么事,其实……”
“我没事。”维尔西斯特打断他的话,指尖用力攥紧布巾,墨汁染黑了指缝也没在意,“就是有点累,歇会儿就好。”她站起身,避开两人的目光,径直走向炭火盆,“汤在哪儿?我去盛一碗。”
帐外的雨声还在敲着帐布,炭火盆里的火星噼啪作响,暖融融的热气裹着汤香飘过来,可维尔西斯特却觉得那暖意怎么也透不进心里。她端着汤碗,看着水面上晃动的倒影,忽然想起安提西亚受伤时,自己也是这样端着汤去看她,那时对方还笑着说“殿下熬的汤最好喝”——可那时的自己,心里已经藏了那个不能说的秘密。
汤是热的,顺着喉咙滑下去,却暖不透心口的凉。她轻轻叹了口气,将碗沿攥得更紧些——至少现在,她还能借着这份忙碌,借着身边人的关心,暂时把那份愧疚压下去。可明天见到安提西亚时,她又该怎么面对那双满是信任的眼睛呢?
炭火盆里的火星渐渐弱了下去,帐外的雨声也轻了些,只剩零星的雨珠偶尔敲在帐布上,像细碎的催眠曲。维尔西斯特趴在桌沿上,脸颊贴着微凉的羊皮纸,手里还攥着半块没吃完的干粮——许是夜里实在熬不住,整理名单时的困意突然涌上来,她竟就这么沉沉睡了过去。
烛火还燃着,昏黄的光落在她放松的眉眼上,平日里紧绷的肩线此刻微微垮着,连眉宇间的疲惫都柔和了几分。方才被墨汁染黑的指尖搭在名单上,呼吸轻缓,偶尔还会无意识地蹙一下眉,像是在梦里还在为毕业生的安排、为刺客的秘密烦忧。
尤利乌斯最先发现她睡着,他刚核对完最后一份资料,转头便见她伏在桌上,发梢垂落在纸页上。他轻手轻脚起身,拿过一旁的披风,小心翼翼地盖在她肩上,动作放得极轻,生怕惊扰了她。
克拉蒂也凑过来,见维尔西斯特睡得安稳,便压低了声音:“殿下这几天肯定没休息好,白天要处理军务,晚上还得操心毕业生的事……”她指尖轻轻碰了碰披风的边缘,帮着掖了掖,“咱们把东西收拾好,别在这儿吵着她了。”
两人默契地收拾起桌上的羊皮纸,将核对好的名单整齐地摞在一旁,又吹灭了多余的烛火,只留下靠近她的那一支,好让光不那么刺眼。尤利乌斯看了眼窗外微亮的天色,轻声道:“快天亮了,让殿下再睡会儿,等她醒了,正好去见安提西亚和蒂娜。”
克拉蒂点点头,跟着他轻手轻脚地退到帐角,尽量不发出声响。帐内静悄悄的,只剩维尔西斯特轻浅的呼吸声,和帐外偶尔传来的雨声。只是没人知道,她睡着时,眉头仍会偶尔皱起——那份藏在心底的秘密,连在梦里,都没能让她彻底放松。
天快亮时,帐外的雨终于歇了,最后一丝黏腻的雨气顺着帐缝溜走,第一缕晨光便紧跟着钻进来,轻轻落在维尔西斯特搭在名单上的手背上。她指尖微颤,睫毛像蝶翼般抖了抖,才从浅眠里醒透——刚睁眼时还有些恍惚,直到鼻尖萦绕的炭火余温、指尖触到的羊皮纸糙意传来,才想起昨夜熬到一半,竟趴在桌沿睡着了。
“殿下醒了?”尤利乌斯的声音从帐角轻飘过来,见她抬头,便起身递过一杯温水,杯壁还带着温乎气,“刚让侍从温的,殿下喝口润润嗓子,夜里熬着该渴了。”
维尔西斯特接过杯子,指尖贴着温热的瓷面,才觉出喉咙发紧发干。她抿了口温水,目光扫过桌上齐整摞着的名单,又落在一旁正帮着打包羊皮纸的克拉蒂身上,指尖捏着杯沿,轻声道:“昨晚……辛苦你们了。”
“谢什么呀,”克拉蒂笑着摆了摆手,把捆好的名单递过来,纸卷上还系着干净的麻绳,“倒是殿下睡得不沉,方才我还听见你小声念了句‘安提西亚’,许是梦里还在记挂着事?”
这话像片羽毛,轻轻扫在维尔西斯特心上,她指尖猛地一顿,杯沿堪堪抵在唇边,心口那点藏着的沉意又翻了上来。她很快垂眼掩去眼底的异样,接过名单起身:“时候不早了,先去见安提西亚,再去勇者公会找蒂娜,别耽误了时间。”
三人掀帐出去时,晨间的风裹着雨后的湿凉扑在脸上,带着青草和泥土的气息。远处营地里,士兵操练的喝声混着盔甲碰撞的脆响,已经隐隐传了过来,衬得晨光里的营地格外鲜活。
帐门轻掀时,安提西亚正坐在桌边处理文件,指尖捏着笔,动作还有些慢——想来她的伤还没全好,却已经撑着坐直了身子,眼底满是精神头。见她进来,安提西亚便放下笔想起身,被维尔西斯特抬手按住:“坐着说就好,别扯着伤口。”
安提西亚笑着应了,目光落在她递来的名单上,指尖轻轻划过纸页:“殿下把名单理好了?”
“都理妥了,”维尔西斯特走到桌前,指尖无意识地抠着名单边缘,声音尽量放得平稳,“打算跟你说过后,就送去勇者公会,让蒂娜先有个准备。”
安提西亚低头翻看名单,目光扫过上面的名字,偶尔点头,忽然抬眼看向她,语气带着几分关切:“对了,殿下,之前行刺我的那个刺客……已经定罪了?”
这话像根细针,猛地扎在维尔西斯特心上。她指尖瞬间攥紧了衣摆,指节泛白,面上却强压着波澜,只轻轻“嗯”了一声:“已经处理好了,你不用挂心,好好养伤才是。”说着便避开安提西亚的目光,指尖点向名单上几个名字:“你看这几个贵族子弟,我打算稍后亲自跟他们训话,免得去了公会仗着身份不服管,给蒂娜添乱。”
安提西亚没察觉她的异样,顺着她的手指看去,笑着点头:“殿下考虑得周全,这种事情不必您费心。不过蒂娜的性子您还不知道?就算他们敢耍性子,也讨不到半分好,保管让他们知道什么是实战里的规矩。”她顿了顿,又想起什么,补充道:“我到时候把干部提拔的后续流程跟您对接好,绝耽误不了毕业生的调度。”
看着安提西亚眼底全然的信任,像清澈的月光落在纸上,维尔西斯特喉间发涩,只能轻轻“嗯”了一声,连多余的话都不敢说。从安提西亚帐里出来时,她脚步都有些急,直到站在勇者公会那扇熟悉的木门前,指尖因攥紧衣摆而残留的凉意,才稍稍散了些。
维尔西斯特刚跨过公会潮湿的门槛,蒂娜带着火气的训斥声就劈头撞进耳朵里——连檐角挂着的雨珠,都被这股劲儿震得轻轻晃了晃。
前厅里,安垭刻和法希莉安正垂着头站在柜台后。前者攥着制服衣角,指节都绷得泛了白;后者脚尖反复蹭着地面,耳尖红得像被火燎过,显然是被训得没了半分底气。
“我走之前怎么吩咐的?”蒂娜的声音还带着点压不住的急,“每日清扫办公室,地方公会寄来的文件要及时处理、回信,你们这两个家伙……办事能不能长点心?”
“点心?”安垭刻忽然眨着圆眼睛抬头,茫然地扫了圈前厅,“什么点心呀?”
蒂娜被这话噎得一怔,随即“噗嗤”气笑了,抬手就往安垭刻额头上不轻不重地敲了一下:“我让你办事‘长点心’!是让你用点心思,不是让你琢磨甜点心!”
安垭刻吃痛地“嘶”了一声,这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耳朵瞬间红得能滴出血,慌忙又低下头:“对、对不起蒂娜殿下!我刚才……刚才没听清!”
旁边的法希莉安急得小声跺了下脚,赶紧扯了扯她的衣角,用气音补了句:“公主殿下说的是让我们用心办事,不是吃的点心啦!”
维尔西斯特顺着声音望过去,轻咳一声打破了这微妙的僵局:“看来我来得不是时候?”
蒂娜指尖捏着安垭刻的制服领,见维尔西斯特进来,才松了手,顺手揉了揉眉心,语气里还带着点没散的无奈:“姐姐大人怎么这会儿过来?是为了昨天尤利乌斯提的毕业生的事?”她转头瞪了眼还在偷偷对视的两位部下,“还愣着干什么?去把办公室的文件理出来,顺便烧壶热茶——要是再弄错,今天的点心就别想了。”
安垭刻一听“点心”二字,耳朵瞬间竖起来,拉着法希莉安就往后台跑,脚步快得差点撞翻墙角的水桶,只留下一句含混的“知道啦!”。
维尔西斯特走到柜台边,指尖拂过桌角叠着的公会任务单,目光落在上面“魔物清剿”的字样上,才开口:“确实是为了毕业生。我和尤利乌斯核对完名单,打算三天后让他们过来,先跟着公会的成员跑几次低阶任务,熟悉魔物习性。”她顿了顿,想起尤利乌斯的顾虑,补充道,“里面有几个贵族子弟,怕会摆架子,还得劳烦你多费心。”
蒂娜靠在柜台上,指尖敲了敲桌面,眼底闪过点锐色:“摆架子?姐姐大人放心,到了我这儿,管他是贵族还是平民,先让他们跟着去林子里捡三天魔物的鳞片——磨不掉娇气,就别想碰公会的武器。”她忽然笑了笑,“再说,安垭刻和法希莉安当初也毛躁,现在不也能独当一面?多磨磨就好。”
正说着,后台传来法希莉安的轻呼:“安垭刻!你别偷吃点心!待会儿要给大家当下午茶的!”紧接着是安垭刻小声的辩解:“就尝一口嘛,反正下午也要做,提前试试味道怎么了……”
蒂娜太阳穴跳了跳,刚要开口,就被维尔西斯特按住手腕。维尔西斯特看着后台晃动的两个身影,眼底漾开点浅笑意:“她们这样,倒让我想起以前在军事学院时,克拉蒂总偷拿厨房的面包给我们当训练后的点心。”
蒂娜愣了愣,随即也笑了:“姐姐大人倒会替她们说话。行吧,只要别耽误事,让她们闹去。”她转身从柜台下翻出一本厚厚的记录本,递给维尔西斯特,“这里有各州与城镇公会的负责人与成员信息……我想要锻炼这些学生应该调到州勇者公会,再由那里的公会负责人安排,至少乡下那里还有少量的魔物活动的……”
维尔西斯特指尖轻轻划过记录本泛黄的纸边,油墨印的名字在灯光下泛着淡光,她抬眼时笑意还染在眉梢:“不过,我也有我的想法,叫他们去‘埃克文科州’怎么样?”
“叫他们去对付亚人?”蒂娜的声音陡然拔高半分,指尖无意识攥紧了柜沿,目光扫过布帘——后台的晃动不知何时停了,只剩一缕布料轻轻晃着,像是有人屏住了呼吸在听。
“对付亚人,我想更贴合魔王军的真实威胁。”维尔西斯特指尖轻轻点了点记录本上“埃克文科州”的标注,语气里少了几分笑意,多了层认真,“魔物大多凭本能行动,可亚人不同——它们无论何时对王国不忠诚、不老实,连其他种族都容不下它们。
蒂娜的指尖在柜沿上抠出浅浅一道印,布帘后传来的呼吸声更轻了——她显然也想起那些关于亚人的糟心事,眉头拧成了结:“姐姐大人这话没说错……也好,这帮不知感恩的“牲畜”只有铁与血才能让它们知道……什么是规矩。”蒂娜的话咬得极重,指节因攥紧柜沿泛白。
维尔西斯特将记录本轻轻合上,指尖在封皮上蹭过细尘,目光扫向布帘后那道若隐若现的影子,声音压得更低了些:“埃克文科州的亚人部落近来动作频繁,前几日还有巡逻兵汇报,说他们在边境私藏武器——让毕业生去那里,既能练手,也能帮着盯紧动静,免得将来成了魔王军的帮凶。”
蒂娜喉间发出一声低应,抬手揉了揉发紧的太阳穴,布帘后的呼吸声忽然顿了顿,随即传来布料轻微的摩擦声,像是有人悄悄往后退了半步。她眼底掠过一丝警惕,却没点破,只顺着维尔西斯特的话往下说:“我明天就让人去对接埃克文科州的公会分部,把毕业生的名单发过去——不过得提前跟那边打个招呼,让他们多派两个老手带着,免得那些半大孩子一时冲动,跟亚人起了正面冲突。”
“不用太护着。”维尔西斯特忽然开口,指尖在记录本上敲了敲,语气里添了几分冷意,“真要是连分寸都握不住,将来在‘神罚’里也活不长久。亚人最会看软柿子捏,你退一步,他们就能得寸进尺——让他们自己撞撞南墙,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战场。”
话音刚落,布帘后突然传来“哐当”一声轻响,像是有人碰倒了墙角的水桶。蒂娜猛地转头,布帘被风掀起一角,露出半截蓝色的制服袖口,随即又飞快地落了回去,只留下桶底滴水的“嗒嗒”声。
“安垭刻……!”蒂娜的声音瞬间冷了下来:“你们在后面干什么呢?!”
布帘后的动静顿了两秒,随即传来安垭刻带着哭腔的辩解:“对、对不起蒂娜殿下!我不是故意的!是水桶太沉,我没扶住……”话音未落,布帘就被法希莉安从里面拉开,她半拉着安垭刻站在门口,两人头发上还沾着点面粉,安垭刻的制服下摆湿了一大片,显然是刚才碰倒水桶时溅到的。
法希莉安急忙把安垭刻往身后护了护,小声解释:“殿下,我们就是刚把热茶烧好,想给您和维尔西斯特殿下送过来,路过的时候……不小心听到了你们说的话,没敢打扰,结果安垭刻脚滑碰倒了水桶……”
蒂娜望着两人手足无措的模样,到了嘴边的训斥又咽了回去,只挥了挥手,语气里满是无奈:“行了行了,别杵在这儿挡路,把茶端过来,再去把水桶收拾干净——要是敢再偷懒,今天的点心就真没你们的份。”
安垭刻一听“点心”有戏,眼睛瞬间亮了,也顾不上擦制服上的水渍,忙从法希莉安手里接过托盘,快步走到柜台前,把冒着热气的茶杯分别递到维尔西斯特和蒂娜面前,声音里还带着点没散的委屈:“殿下,您的茶……我保证待会儿把水桶擦得干干净净,绝不给您添麻烦!”
“等一下,”蒂娜忽然开口,伸手按住了安垭刻要转身离开的胳膊,指尖触到对方制服上冰凉的水渍时,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下。她没提水桶的事,“这是我从卡兰锦打州给你们带得礼物。”
蒂娜说着,转身从柜台下取出两个小巧的礼品盒——盒子上绣着浅紫色藤蔓纹,针脚细密,边角压得平整,一看便知是花了心思准备的——轻轻递到两人面前。
“打开看看。”她语气里藏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目光落在安垭刻脸上,刚才还挂着委屈的小姑娘,此刻注意力早被布包勾了过去。
安垭刻急急忙忙拆开礼盒,里面是本皮质封面的笔记本,触感细腻温润;法希莉安的布包里则躺着块淡蓝色丝帕,帕角绣着朵小巧的雏菊,正是她前几天整理帐册时,随口跟安垭刻提过喜欢的样式。
法希莉安捏着丝帕的指尖顿了顿,指腹轻轻蹭过帕角的雏菊刺绣,抬头时眼底染着温软的笑意:“你竟还记得这个。”一个月前随口抱怨丝帕磨破了边,提了句喜欢雏菊样式,原是无心之言,竟被蒂娜记在心里。
蒂娜挠了挠脸颊,眼底浮出点不好意思的笑意:“回来的时候路过布坊,看见这淡蓝色的料子就想起你说的话,便想着绣块帕子给你。”说着又看向捧着笔记本的安垭刻,“你总说记不住工作简报,这个笔记本刚好能用上。”
安垭刻把笔记本抱在怀里,刚才的委屈早散得没影,鼻尖却悄悄泛红:“蒂娜殿下,你怎么对我们这么好呀?”
蒂娜指尖轻轻敲了敲柜台,避开她亮晶晶的目光,语气故作随意:“少煽情,不过是顺路买的。往后记工作简报要是再漏项,这笔记本可救不了你。”
安垭刻却不管这些,抱着笔记本使劲点头,耳尖还沾着的面粉跟着晃:“我肯定记!下次汇报时,保证都写得清清楚楚!”法希莉安笑着拉了拉她的衣角,将丝帕小心叠好放进衣袋,朝蒂娜弯了弯腰:“谢谢殿下,我们先去收拾水桶,一会再陪您。”
维尔西斯特摇了摇头,眼底却漫开浅淡的笑意,指尖轻轻碰了碰温热的杯壁:“你啊,嘴上厉害,心里比谁都疼她们。”方才还带着冷意的语气,此刻也软了几分——看蒂娜对着两个后辈的模样,倒让她想起从前在学院,大家互相拌嘴却又彼此记挂的日子。
蒂娜耳尖微热,伸手端起茶杯掩饰神色,却不小心碰倒了杯盖,清脆的碰撞声在厅里响了响。她轻咳一声,岔开话题:“说正事,埃克文科州那边,我让分部把近半年的亚人活动记录整理出来,等毕业生到了,先让他们对着记录熟悉情况——总不能真让他们两眼一抹黑去碰运气。”
“不必。”维尔西斯特放下杯盖,指尖在记录本上“埃克文科州”的名字上停住,语气又沉了些,“让他们实践一下在学院中学习的东西,”维尔西斯特指尖轻轻划过记录本上的地名,眼神里多了几分坚定,“学院教的情报搜集、地形勘察,从来不是纸上谈兵。让他们自己去查亚人的活动轨迹,去摸清楚部落的分布,比对着现成的记录看一百遍都管用。”
蒂娜握着茶杯的手顿了顿,眉头微蹙:“可他们刚出学院,万一摸错了方向,撞上亚人的巡逻队怎么办?那些亚人对王国士兵本就有敌意,真起了冲突,怕是会吃亏。”
“吃亏也是一种教训。”维尔西斯特抬眼看向她,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现在在埃克文科州吃的亏,总比将来在‘神罚’里丢了命好。再说,你不是会让分部的老手暗中跟着吗?只要别让他们真的陷进死局,这点磕碰算不得什么。”
“我明白了,姐姐大人。”
维尔西斯特微微颔首,语气缓了些:“你办事,我放心。对了,毕业生出发前,我会再跟他们训一次话,把规矩讲清楚——到了那边,只许听公会的安排,不许拿贵族身份挑事。”
“那就麻烦你了。”
维尔西斯特握着蒂娜的手,掌心的温度透过衣料传递过来,带着几分安抚的力量:“都是为了我们的未来,说不上麻烦。”她指尖轻轻捏了捏蒂娜的手背,眼底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随即又被坚定覆盖,“埃克文科州的事,就辛苦你多盯着。等这批毕业生熬出来,将来‘神罚’再临,咱们也能多些底气。”
蒂娜感受着掌心的暖意,心里一热,用力点了点头:“放心吧姐姐大人,我肯定把这事办妥当。分部那边我会每天催着报消息,绝不让那些小子出大岔子。”
“军队里还有事情,我就先回去了。”
蒂娜点头应下,送她到公会门口:“路上小心,姐姐大人。要是军营那边有需要帮忙的,随时传信给我。”
维尔西斯特挥了挥手,转身踏入晨间的阳光里。街道上已经有了行人,商贩的吆喝声、马蹄声混在一起,透着烟火气。可她心里的沉意却没散——安提西亚的信任、军校毕业生的未来,还有埃克文科州的亚人隐患,像一根根线,缠得她心口发紧。
她加快脚步往军营走,指尖无意识地攥紧衣摆。路过街角的面包店时,闻到熟悉的麦香,忽然想起昨夜克拉蒂提起的“学院往事”——那时没有“神罚”的压力,没有隐瞒的秘密,大家只想着怎么把战术练熟、怎么在模拟战场上赢过对方,可现在不一样了。她是公主,是军队的主心骨,不能再像从前那样随心所欲。哪怕心里藏着愧疚,哪怕肩上的担子压得人喘不过气,也得咬着牙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