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梦城理学院今日的景象，堪称修真界万年未有之奇观。
没有森严的门禁，没有令人望而生畏的护山大阵，只有一道敞开的大门和一块写着“开放实验日”的木牌。
上百名来自五湖四海的散修，手持着那枚小小的、刻有“理”字的认证铁牌，神情既紧张又激动地涌入了这个传说中的丹道圣地。
他们中的大多数人，一生都未曾踏足过任何宗门的核心区域。
炼丹堂内，数百座制式统一的丹炉分列整齐，炉火并非什么珍稀地火，而是最普通的灵炭，但通过精巧的风道设计，竟能模拟出从文火到武火的各种温区。
苏清影一身利落的青色劲装，穿行于一座座丹炉之间，手中没有拂尘，只有一块记录玉简。
她那清冷悦耳的声音在鼎沸的丹堂中异常清晰：“我不是你们的师父，这里没有师徒之别，你们可以叫我‘苏指导员’。你们的任务不是一次成功，而是尽可能多地尝试，记录下每一次的参数、火候、以及你们自认为失败的结果。所有数据，都有价值。”
一名衣衫洗得发白的炼气二层修士，在人群中显得尤为局促。
他小心翼翼地控制着火候，额头满是汗珠，却在丹成前的最后一刻，随着“砰”的一声闷响，丹炉猛地一震，一股黑烟夹杂着焦糊的药味冲天而起。
炸炉了。
那修士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周围传来几声压抑不住的低笑。
就在他羞愧难当之际，一只白皙的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他回头，正对上苏清影那双平静如水的眸子，只是此刻，那眸子里带着一丝笑意。
“别紧张。”苏清影的声音温和而有力，“把你的记录玉简给我看看……嗯，灵草投放顺序错误，凝丹时火候过急，导致灵力冲突。恭喜你，你成功地为我们找到了第三百零七个必然会失败的炼制方法。”
那修士一愣，周围的哄笑声也戛然而止。失败……也能被恭喜？
苏清影环视全场，提高了声音：“大家记住，在理学院，没有失败，只有数据！每一次错误的尝试，都是在为最终的正确答案排除一个选项。当所有错误的路都被我们走过一遍，剩下的那条，就是通往成功的康庄大道！”
短暂的寂静后，人群中爆发出雷鸣般的喝彩。
不知是谁第一个高喊出声：“凡哥说得对！失败不是耻辱，是通往成功的数据！”这句源自陈凡语录的话，瞬间点燃了所有人的热情。
羞愧的修士挺直了腰板，重新拿起笔，在玉简上郑重写下：“第三百零七号错误案例，记录人，刘三。”
丹堂一角，被陈凡硬是按在“器物诊断区”的灵曦，正百无聊赖地打着哈欠。
她堂堂剑灵，竟要在这里陪一群凡夫俗子玩这种“过家家”的游戏。
一个身材瘦削的散修满怀希望地捧着一柄断裂的飞剑，小心翼翼地递到她面前：“灵曦……大人，您能帮忙看看，这剑还有救吗？”
灵曦只瞥了一眼，便不屑地撇了撇嘴：“灵脉核心接错了三处，锻打时至少有七次温差失控，导致晶体结构脆弱。用料尚可，手法蠢得离谱。扔了吧。”
那散修的脸瞬间垮了下去，眼中满是失落，但他并没有走，而是从怀里掏出一个破旧的笔记本，用炭笔在上面认真地写着什么。
灵曦好奇地凑过去一看，只见上面歪歪扭扭地写着：“问题：一、灵脉错接；二、温差失控。建议：下次锻打时，加装冷却符纹辅助控温。”
灵曦的讥讽卡在了喉咙里。
她见过无数天才，也见过无数庸才，却从未见过如此……认真对待自己愚蠢的人。
这股执拗的劲头，让她莫名地想起了很久以前，那个在雷火中一次次淬炼剑胚，哪怕被烫得血肉模糊也绝不松手的少年。
她愣了片刻，终是轻叹一口气，语气不自觉地柔和了许多：“……把你的本子拿过来。”
在那散修受宠若惊的目光中，灵曦伸出纤纤玉指，指尖剑气吞吐，如同一支无形的刻刀，在那“建议”下方，精准地刻下了一组繁复无比的微型导流阵图。
“这个阵图，可以在灵脉核心形成回旋，缓冲三成以上的灵力冲击。下次，记得把它刻在剑脊内侧。”
丹霞谷，幽深的密室之内。
赤阳子面沉如水，静静地听着身前黑衣密探的汇报。
“……理学院，不立师尊，不传口诀，完全依靠一种名为‘标准作业流程’的东西进行教学。他们将炼丹的每一步都拆解开来，精确到火候的每一息变化，药草的每一分重量……据报，开放日当天，已有七十二名散修，在无人指导的情况下，独立炼制出了下品养元丹。”
七十二人！
一天之内！
赤阳子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他丹霞谷百年基业，内门弟子上千，能独立成丹的也不过百人，且都是耗费了无数资源和心血，由师父亲手指点出来的天才。
陈凡，竟用一群乌合之众，一天就达到了他丹霞谷近七成的成果？
他挥手让密探退下，沉默良久，从一个紫檀木盒中，取出了一本散发着古老药香的典籍——《丹心录》。
这是丹霞谷的创派祖师亲手所著，被誉为丹道至宝。
他颤抖着手，翻到其中一页，那一页上有一块巨大的焦痕，几乎将半页内容焚毁。
他喃喃自语：“当年那一场大火，烧掉了祖师晚年最大胆的一次尝试……所有人都说那是祖师走火入魔的证据，可现在看来……是不是，也烧掉了本该烧掉的陈规旧俗？”
他忽然抓起桌上的朱砂笔，在那焦痕旁边空白处，重重地写下了两个字——“变量”。
随即，又用一个圈，将这两个字死死框住，仿佛要将这个全新的、可怕的念头禁锢在纸上。
这场变革的浪潮，远比赤阳子想象的更为迅猛。
当夜，陈凡趁势推出了“远程答疑玉简”。
每日子时，天工堂的低阶传讯阵便会嗡嗡作响，将一道道加密的讯息，发送给云梦城周边数百里内所有获得认证的匠师。
首批发送的内容，便是“论如何用普通木炭与风箱，精准模拟三昧真火外焰、中焰、内焰三大温区”。
丹霞谷的药童房内，风铃儿做贼似的从怀里摸出一枚温热的玉简，将里面的内容飞快地抄录在一张兽皮上，然后偷偷贴在了房间的门板内侧。
次日清晨，一名负责照看药炉的小童，因为贪睡差点误了时辰，情急之下，他想起了门板上那张奇怪的图谱，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照着上面的风箱拉动频率和添炭节奏一通操作。
结果，当负责检查的执事打开丹炉时，当场愣住了。
原本只求不出错的养元丹，此刻竟粒粒饱满圆润，丹香四溢，成色赫然达到了中品！
执事震惊地抓住那小童的衣领，厉声追问他得了哪位长老的真传。
小童吓得瑟瑟发抖，茫然地指着门板：“我……我没做什么啊，就是照着‘凡哥教学简报’上画的做的。”
“凡哥教学简报？”执事脸上的表情，比见了鬼还要精彩。
也就在这个深夜，云梦城东，那条贯穿了整个铸剑坊区域的溪流旁，东方天际，那抹熟悉的青焰再次一闪而逝。
一道被夜色笼罩的模糊人影，自最深处的废弃铸剑坊中缓缓走出。
他手中提着一柄锈迹斑斑的残剑，遥遥望向云梦城中心的方向，目光深邃，仿佛能穿透无尽的黑暗。
他从怀中取出一块漆黑的铁牌，上面仅有一个古朴的“锻”字。
他将铁牌轻轻投入面前的溪流。
诡异的一幕发生了，湍急的溪水在铁牌落下的瞬间，竟完全凝滞了足足三息，仿佛时间被定格。
三息之后，水流再次奔涌，携着那块铁牌，浩浩荡荡地向东方流去。
几乎在同一时刻，理学院顶楼，陈凡的房间内。
原本悬浮在灵曦身侧的本体长剑，发出一声剧烈的剑鸣，嗡嗡作响。
灵曦猛然从入定中惊醒，豁然抬头，美眸中满是骇然与难以置信：“是‘千机七子’的信标！这道水脉传讯法……他们还活着！”
陈凡站在窗前，正凝视着桌上一副巨大的云梦城及周边水系地图。
那条被信标穿过的溪流轨迹，在地图上被他用红线标注了出来。
听到灵曦的话，他缓缓转过身，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
“不，”他轻轻摇头，目光落在地图最中心，那片被无数坊市和建筑簇拥的巨大广场上，“不是他们来了。是我布下的棋局，终于引来了‘器卷’真正的继承者。这场大戏的配角已经悉数登场，是时候……为他搭一个谁也无法拒绝的舞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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