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幽冥睁眼

第85章 幽冥睁眼

青崖山，天工坊账房学堂。

往日里总带着几分算筹拨动声和墨香的学堂，今日却静得落针可闻，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无形的肃杀。

堂下坐着的并非是那些求学的年轻学徒，而是十数位锦衣华服、在东市呼风唤雨的药材商。

他们个个正襟危坐，额角却渗出细密的汗珠。

讲台上，苏清影一身素雅长裙，神情却冷若冰霜。

她身后那面巨大的黑漆板上，用白石粉笔画着一张前所未见的图表，线条纵横交错，无数节点标注着药材的产地、采摘人工、运输损耗、仓储费用，乃至炮制所需的炭火与泉水。

这张图，陈凡称之为“成本追踪表”。

“诸位掌柜，”苏清影清冷的声音打破了死寂，“天工坊开设这门‘灵材溯源课’，旨在与各位共同探寻经营之道，力求每一笔交易都公允透明。现在，我们来看这味最寻常的‘清心草’。”

她的竹教鞭点在图表的一角，顺着一条成本线缓缓移动，每过一个节点，便报出一个数字。

那数字精准得令人心头发毛，仿佛有一双眼睛，亲眼见证了每一株清心草从破土而出到送入药铺的全过程。

当教鞭最终停在“总成本”一栏时，堂下一片压抑的抽气声。

“每斤清心草，计所有可查成本，合计一两三钱银。而过去半年，李家、孙家、赵家三位掌柜卖给天工坊的均价，是四两二钱银。”苏清影的声音不大，却如重锤般砸在每个人心上，“三倍的溢价，诸位……是把天工坊当成了随意宰割的肥羊，还是觉得我苏清影的算盘，拨不响？”

被点到名的三位掌柜脸色瞬间惨白如纸，其中一人“霍”地站起，强自辩解：“苏坊主！这……这里面有许多隐性成本，行路艰险，还有打点……”

他的话音未落，学堂外忽然传来一阵骚动，紧接着，仿佛一股无形的风，一道消息以燎原之势席卷了整个东市，并迅速通过围观的人群传进了学堂——黑市的匿名情报栏上，有人贴出了一份完整的账目流水，从三家药材商如何低价收购，到如何与玄甲商行李家管事在暗中交割，再到李家如何以高价转卖给其他世家，每一笔款项，每一个经手人，甚至那名李家管事的炭笔画像，都清晰得无可辩驳！

铁证如山，再无狡辩的余地。

民众的哗然声如同浪潮，拍打着学堂的门窗，也彻底击溃了那三位掌柜的心理防线，三人齐齐瘫软在地。

学堂后堂，苏清影看着手下呈上的情报拓本，纤细的手指微微颤抖，她看向一旁始终平静的陈凡，眼中满是震惊：“这……这比我们的追踪表还详细！连他们的密会地点和分账细节都一清二楚……这到底是从哪里来的？”

陈凡的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微笑，他递过一杯温茶，轻声道：“以后这类消息，会越来越多。它们来自一只看不见的眼睛。”

与此同时，天工坊最深处的地火密室中，气氛却截然不同。

哑奴阿七赤裸着上身，盘坐在一个巨大的青铜熏炉之上。

他神情坚毅，紧咬牙关，皮肤在温热的蒸汽中泛起诡异的红色。

陈凡手持一个琉璃瓶，将一种特制的淡黄色碱液均匀涂抹在阿七的背部。

碱液与蒸汽接触，散发出淡淡的草木气息。

一旁的白露儿紧张地控制着炉火，不敢有丝毫分神。

在药液和蒸汽的双重作用下，阿七那饱经风霜的皮肤上，竟开始浮现出密密麻麻、细如发丝的深色纹路。

那些纹路并非杂乱无章的图腾，而是一个个扭曲的古字，只是被分割得支离破碎，烙印在身体的不同部位。

陈凡神情专注，手持特制的拓印纸，逐段将显影的文字拓印下来。

整整两个时辰，当最后一块皮肤上的字迹被拓下，他将数十张拓印纸按照某种规律拼凑在一起。

一段尘封十年的惊人记录，跃然纸上。

十年前，玄甲商行曾通过秘密渠道，在北境之外收购了数量庞大到足以影响市场的“清瘴散”原料，但这些原料并未被制成成品出售，而是交由一名始终戴着面具的神秘修士，炼制成一种名为“伪疗丹”的丹药，以极低的价格，半卖半送地供给北境那些因战乱和瘟疫而流离失所的难民。

记录的最后，有一行血色的小字，是刺青者用自己的心头血写下的注脚——长期服食此丹者，灵根将逐渐闭塞，仙路断绝。

陈凡的眼神一寸寸冷了下去，指节因用力而捏得发白。

他盯着那行血字，声音里带着彻骨的寒意：“这不是治病，是断根。”

就在全城为药材商的丑闻而议论纷纷之时，一件更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一名早已在一个月前因病暴毙的商会管事，竟在众目睽睽之下，穿着下葬时的寿衣，一步步僵硬地走进了城中执法司。

他面无表情，双目空洞，当着所有执法修士的面，用一种不似活人的语调，一字一句地控诉了玄甲商行多年来走私违禁矿石的罪行。

说完，他从怀中取出一枚刻有“幽冥”二字的黑玉牌，放在案上，随即整个身体轰然自燃，转眼间便化为一捧飞灰，只留下那枚玉牌在原地散发着森森寒气。

此事一出，全城震动，鬼神之说甚嚣尘上。

有人说这是冤魂索命，也有人说这是地府“幽冥”对阳世罪恶的审判。

天工坊内，白露儿急匆匆地将各方传来的消息汇总给陈凡：“坊主，现在外面都传疯了！这个‘幽冥’到底是什么来头？手段也太……太邪门了！”

陈凡却异常平静，他接过那枚“幽冥”玉牌的拓印图样，仔细看了片刻，对白露儿吩咐道：“不必声张。传令下去，将所有收到的，署名‘幽冥’的密报，统一归档编号。另外，建立一套‘暗线评级制度’，按照情报的准确性、时效性、以及获取情报可能伴随的风险等级，为每一条暗线划分价值。”

他是在借着无面翁掀起的风浪，悄然构建一个前所未有的情报评估体系。

地宫深处，千机炉前。

雷童满头大汗，再次引动自己本源中的那丝劫雷之力。

这一次，他没有贸然将其滴入熔炉。

陈凡早已在炉鼎周围布下了一座由无数星铁碎屑构成的奇特法阵——星铁谐频阵。

“就是现在！”陈凡低喝一声。

雷童依言将那滴紫色的雷液滴入熔炉。

没有预想中的剧烈爆炸，反而是一声清越悠长的轻鸣，如同钟磬被轻轻敲响。

炉内那三两七钱的星陨铁在没有外力的情况下，竟自行熔化、旋转、凝聚，最终化为一柄不过三寸长的迷你剑胚！

剑胚通体暗沉，却在剑脊处浮现出一道道玄奥的古老纹路，那纹路，与陈凡识海中的灵曦残剑，如出一辙。

雷童感受到一股源自剑胚的亲切呼唤，兴奋得手舞足蹈，大叫道：“成功了！凡哥，它认我！它在召唤我！”

陈凡却缓缓摇头，神色凝重地盯着那与剑胚产生共鸣的法阵，轻声说：“不，它不是认你……是认这个频率。”

是夜，月凉如水。

无面翁独自一人站在幽冥阁的最高塔楼上，遥望着远处灯火通明的青崖山天工坊。

那里，像是一座黑夜中的灯塔，正积蓄着足以撼动整个世界的力量。

他缓缓抬手，摘下了那张覆盖了无数岁月、也隐藏了无数秘密的青铜面具。

面具之下，是一张布满狰狞交错伤疤的脸，唯有一双眼睛，亮得惊人。

夜风吹拂着他的伤疤，带来一丝丝微凉的刺痛，他却恍若未觉。

许久，他对着虚空，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低声下令：

“开启‘百眼计划’。所有分阁即日起，不计代价，全面监听玄阳宗、玄甲商行、七大世家之间往来的一切信使，无论是飞剑传书还是灵鸟信使，一概不许放过。”

“另，将‘工造之道’的残卷拓本，送往北境，交阿岩亲手呈递。”

风中，仿佛传来一声极轻的回应。

无面翁重新戴上面具，目光再次投向那片灯火，嘴角勾起一抹无人得见的弧度。

凡哥，这次……我陪你把这盏灯，点得再亮些。

数日后，天工商盟东市分舵，一座崭新的拍卖行拔地而起。

苏清影站在后台，手中拿着一份刚刚拟定好的拍卖品清单。

她的眼神平静而锐利，掠过清单上一个个药材的名字，那些名字背后，连接着一张由陈凡的智慧、无面翁的暗网、以及天工坊自身的力量共同编织而成的大网。

今天，她将在这里，亲手收网。

真正的猎杀，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