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退宗书,请查收
那是一个足以载入柳家族史,却又注定被他们刻意抹去的清晨。
宗祠外的震天鼓声并非为了庆典,而是为了审判。
柳婉儿一袭素衣,长发仅用一根木簪束起,平静地跪在历代祖宗的牌位前。
祠堂内,族中长老分坐两侧,人人面色凝重,空气仿佛凝结成冰。
她没有看任何人,只是缓缓举起双手,掌心托着一封用朱砂写就的文书,声音清冷而坚定,回荡在庄严肃穆的宗祠之内:“弟子柳婉儿,不肖后辈,今日叩告列祖列宗。自愿退离柳氏宗族,断绝血脉供奉。此后仙途漫漫,荣辱生死,皆由己身,与柳家再无干系。修行之路,自行抉择。”
每一个字都像一记重锤,砸在所有柳家人的心上。
短暂的死寂之后,是火山般的爆发。
“放肆!”执法长老猛地拍案而起,须发皆张,眼中杀意凛然,“柳婉儿,你可知你在说什么?退宗?你是我柳家倾尽资源培养出的金丹真人,你的血、你的骨、你的道,哪一样不是柳家所赐?你这是背叛!是欺师灭祖!”
他话音未落,身形已化作一道残影,五指成爪,带着撕裂空气的厉啸抓向柳婉儿的天灵盖。
这一击,他竟是动了杀心,要当场清理门户,以儆效尤。
柳婉儿闭上了眼,没有反抗,也没有畏惧。
她已做了选择,便愿意承担一切后果。
然而,预想中的剧痛并未到来。
一股温和却又无比雄浑的力量凭空出现,如同一道无形的墙壁,将执法长老的凌厉攻势稳稳地挡在了柳婉儿三尺之外。
执法长老被震得气血翻涌,踉跄退后数步,惊骇地望向力量的来源——端坐上首,一直沉默不语的莫长老。
“够了。”莫长老缓缓睁开眼,目光沧桑而锐利,“她已结金丹,神魂与天地相合,早已不是你柳家能够随意拘束的凡俗之辈。强行留下一个心已离去的天才,只会为柳家招来祸端。”
“莫师兄!此女大逆不道,你……”
“我什么?”莫长老打断了他,声音陡然转冷,“况且,你我心知肚明,她为何要走。你们当年如何对待那个叫陈凡的少年,今日世人便会如何看待你们。因果循环,报应不爽。让她走吧,这或许是柳家……能为过去的傲慢与偏见,付出的最轻的代价了。”
莫长老的话像一盆冰水,浇熄了所有人的怒火,也浇醒了他们不愿面对的现实。
整个宗祠再次陷入死寂,只剩下柳婉儿起身,将那封退宗书恭敬地放在香案上,然后转身,一步一步,没有丝毫留恋地走出了这扇禁锢了她半生的门。
几乎在同一时刻,百里之外的赵府,却是另一番鸡飞狗跳的景象。
“滚!都给我滚出去!”赵玉郎歇斯底里地将一个盛满深红色汤药的玉碗砸在地上,刺鼻的辛辣气味瞬间弥漫了整个华贵的房间。
连日来的惊吓与羞辱,让他的灵脉彻底紊乱,气息不畅,心神不宁。
名医诊断后,开出的唯一方子,便是这需要用七种至阳至烈辣椒熬制的“安神辣汤”。
偏偏他赵玉郎,平生最畏辛辣。
“都是陈凡!都是那个废物害我!”他面色惨白,双目赤红,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他让我身败名裂,让我灵脉受损!我要他死!传令下去,发动全族之力,围剿青崖,我要将他挫骨扬灰!”
他的怒吼在房中回荡,却无人响应。
门口,管家正佝偻着身子,双手颤抖地捧着一封信,脸色比赵玉郎还要难看。
“少……少爷……”管家声音发虚,“刚收到的消息,九郡商会下属的七家最大的灵材、丹药、法器商行,联名发函……宣布即刻起,暂停与我赵家的一切合作。”
赵玉郎的咆哮戛然而止,他猛地回头:“什么?为什么!”
“信上说……说……”管家不敢抬头,“说恐被牵连进婚变风波,影响商誉……”
“噗!”赵玉郎只觉得喉头一甜,一口逆血喷出,身体晃了晃,险些栽倒。
商脉断绝,这对以商立族的赵家而言,无异于釜底抽薪!
陈凡甚至没有亲自出手,只是一场婚典,就几乎要了赵家的半条命。
青崖谷中,却是井然有序,欣欣向荣。
小豆子带着最新的情报,眉飞色舞地向陈凡汇报:“凡哥,成了!柳婉儿姑娘真的退宗了,柳家现在是哑巴吃黄连。赵家那边更惨,信誉彻底崩盘,成了九郡的笑话。最关键的是,九郡商会里,已经有三家最大的商行通过咱们的渠道暗中接洽,说……说愿意付出任何资源,换取咱们那个‘婚典安保技术’!”
陈凡听着,神色平静,仿佛一切尽在掌握。
他点了点头,走到案前,提笔蘸墨,笔走龙蛇,一气呵成写下三份文件。
第一份,名为《天工律·婚合篇》。
其中详细规定了以机关阵法为核心的全新婚礼仪轨,不仅安全可靠,更将仪式感与实用性结合到了极致,直接定义了修真界婚典的新标准。
第二份,名为《散修庇护约》。
昭告天下散修,凡愿遵守青崖谷规矩者,皆可获得庇护,并有机会以劳作或功勋换取修行资源与功法。
这是在挖所有世家大族的根基。
第三份,名为《技术换道统条例》。
明确提出,青崖谷掌握的机关术、阵法学等独门技术,可以向任何宗族、门派开放,条件不是灵石,也不是天材地宝,而是用他们压箱底的功法、道术、传承来换。
“派人快马加鞭,将这三份文书送往九郡各大坊市,张榜公示。”陈凡将墨迹吹干,递给小豆子,眼中闪烁着深邃的光芒。
他要的,从来不只是一两个人的覆灭,而是一个新秩序的建立。
傍晚时分,晚霞染红了天际。
柳婉儿孤身一人,来到了青崖谷的谷口。
她没有佩戴任何柳家的信物,也没有携带华丽的法宝,身后只背着一柄剑鞘斑驳的旧剑,那是她踏入修行之路时,自己打造的第一件兵器。
她远远望着那个身影。
陈凡正站在一片新开辟的场地上,指挥着数十名弟子布设一座巨大的“聚灵阵”。
他专注而从容,身上散发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领袖气质,让周围的每一个人都心甘情愿地追随着他。
看了许久,柳婉儿终于鼓起勇气,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你说……没有灵根,也能走出自己的道?”
陈凡似乎早就察觉到了她的到来,他回过头,脸上没有半分意外,反而露出一抹温和的笑容:“你不也离开了柳家?那就证明,你能。”
这句简单的话,像一道暖流,瞬间融化了柳婉儿心中最后一块坚冰。
她深吸一口气,从怀中取出那封已经完成使命的退宗书,走到旁边一座用于炼器的炉火前,松开手,任由那张纸飘入熊熊燃烧的火焰之中。
火光冲天而起,映照着她清丽的脸庞,也映照出她眸中久违的、如释重负的光彩。
数日后,柳婉儿的《退宗书》全文被人抄录,贴满了九郡所有通衢要道。
更有好事者,将其与陈凡在婚典上的惊天之举联系起来,编成了一段脍炙人口的评弹,在各大茶楼酒肆传唱:“昔日弃婿今为尊,一纸休书退万人。莫问仙路何处是,青崖灯火照新门。”
而在赵家阴暗的密室中,赵玉郎双眼布满血丝,死死地盯着墙上那块曾让他引以为傲的“玉面战神”匾额。
突然,他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嘶吼,抓起身边的镇纸,疯狂地砸了过去。
“咔嚓!”
匾额应声碎裂,金箔飞散。
飞溅的镜片碎片中,映出他一张扭曲、滑稽的脸——满是未干的泪痕,以及被逼着喝下辣汤后残留的红色辣椒粉。
一阵穿堂风从窗外灌入,吹起了桌案上的一张纸。
那是一张空白的辞呈,本是他准备逼迫父亲退位时所用。
此刻,它却被风卷起,轻飘飘地,无声无息地,越过门槛,飘向了门外未知的黑暗之中。
风波似乎正在平息,九郡的格局却已在暗中悄然改变。
所有人的目光,有意无意地,都投向了那个名为青崖谷的地方。
青崖谷的晨雾,比别处来得更早,也更浓些。
它像一层乳白色的轻纱,笼罩着山谷中的勃勃生机,也掩盖着外界投来的窥探目光。
这片新秩序的萌芽之地,在黎明前的寂静中,仿佛沉睡的巨兽,呼吸平稳。
然而,这片看似宁静的雾气深处,有什么东西正在被悄然打破。
那不是风声,也不是鸟鸣,而是一种极其轻微,却又无比清晰的……脚步声。
一个不属于青崖谷的脚步声,踏破了这片晨雾的宁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