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你退婚，我立道
那只脚踩碎了枯叶，也踩碎了青崖谷黎明前的最后一丝静谧。
然而，预想中的喊杀声并未响起。
来者并非孤身一人，而是一队穿着青灰短打的矫健身影。
为首的正是陈凡的心腹，小豆子。
他脸上稚气未脱，眼神却透着与年龄不符的沉稳。
他身后，三队商盟弟子如猎豹般悄无声息地散开，沿着九郡通往外界的唯一要道，动作利落地从背囊中取出一卷卷崭新的文书。
晨雾缭绕，文书上的墨迹却黑得惊心动魄，仿佛要将这千百年来的陈规旧矩刺穿。
最醒目的，便是那份名为《天工律·婚合篇》的告文。
小豆子亲自将第一张贴在最显眼的千年古树上，金钩铁划的开篇第一条，便让早起赶路的修士们瞬间炸开了锅。
“凡两情相悦者，不论出身、修为、性别、种族，皆可登记成婚，受天工道统庇护。”
人群中，一个须发皆白的老修士当场便气得吹胡子瞪眼，他指着文书，声如洪钟：“荒唐！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照此律法，难道连茹毛饮血的妖修都能与我人族通婚？成何体统！”
他的质问引来一片附和之声，许多人脸上都露出鄙夷与不屑。
然而，就在老修士话音刚落的瞬间，一只白皙修长的手从他身后默默递出，手中捧着一份刚刚从商盟弟子那里领来的婚契。
众人循着手臂望去，只见一对璧人静静地站着。
男子俊朗，女子貌美，只是在女子身后，两条蓬松雪白的狐尾正随着晨风轻轻摇曳。
他们没有说话，只是用那双盛满爱意的眼眸，平静地回望着众人。
那份无声的坚定，比任何辩驳都更有力。
方才还义愤填膺的老修士，嘴巴张了张，最终一个字也未能说出，一张老脸涨成了猪肝色。
周围的喧哗声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瞬间沉寂下来。
沉默了足足半刻钟后，不知是谁先挪动了脚步，原本围得水泄不通的人群，竟主动向那对狐尾夫妇让开了一条通往登记处的道路。
谷口高高的石阶上，柳婉儿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她没有去看那对引人注目的夫妇，目光只是追随着远处那个正在指挥弟子们布置防御阵法的身影——陈凡。
她的手中，紧紧攥着一枚已经裂开一道缝隙的玉佩，玉佩温润，却带着一丝凉意。
这是她母亲临终前交给她的，是柳家长女身份的烙印，也是她过去二十年里所有荣耀与枷锁的源头。
昨夜，陈凡在检查阵图时，无意间对她说的一句话，此刻却在她脑海中反复回响，振聋发聩。
“你们柳家给你的，是高高在上的地位；而我给自己的，是俯仰无愧的选择。”
地位与选择……
柳婉儿深吸了一口清晨微凉的空气，那空气中似乎都带着一股破旧立新的味道。
她缓缓松开紧握的手，凝视着掌心的残破玉佩，最后，将它轻轻地、郑重地放在了身旁的石阶上。
玉佩离手的那一刻，她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
她没有再回头看一眼，转身，毅然决然地走向了谷内灯火通明的工坊区。
一名工坊执事见她前来，连忙躬身行礼：“大小姐……”
“从今天起，叫我婉儿师姐。”柳婉儿的语气平静而坚定，“我要学‘聚灵阵’的拓扑重构法，从最基础的符文蚀刻开始。”
山谷的另一侧，练武场上却是另一番热闹景象。
喜婆阿花正叉着腰，带着一群从附近村镇投奔而来的散修妇人，排练着一套惊世骇俗的“自由誓词”。
她的嗓门之大，几乎要将山谷的晨雾震散。
“都给我大声点！拿出你们要嫁人的气势来！跟我念——我不拜天地，不敬祖宗，只信眼前人！”
妇人们跟着高喊，声音虽然参差不齐，却带着一种挣脱束缚的酣畅淋漓。
一名刚满十六岁的年轻女子，脸上带着兴奋又夹杂着恐惧，怯生生地举手问道：“阿花姐，这词儿是痛快，可……可要是我们族里长老打上门来抓人，那该怎么办？”
阿花闻言，发出一声冷笑，那笑声里满是悍然的底气：“怕什么？睁大你的眼睛看看，现在咱们背后站着的是什么？是三千散修联防队！再说——”
她猛地扬起粗壮的手臂，指向不远处山顶上那根直插云霄、周身刻满雷纹的巨大金属桩。
“看到那根‘替劫桩’没有？陈先生说了，这玩意儿现在叫‘雷火喜炮’！谁敢来咱们青崖谷动粗抢亲，不用弟兄们动手，一发雷火下去，保准让他变成一串焦糖小哥，正好给大伙儿的婚礼添点甜头！”
妇人们闻言，先是一愣，随即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哄笑声，先前的恐惧与担忧一扫而空。
工坊中央，所有喧嚣似乎都与此地隔绝。
陈凡立于一张巨大的沙盘前，沙盘上精确地模拟了整个青崖谷的地形，上面摊开的，正是一张《百侣同婚大典》的最终布防图。
他的手指在图上缓缓移动，最后用一截炭笔，在南谷入口处一个看似不起眼的溪流交汇点，画上了一个鲜红的圆圈。
“赵家不会甘心看着我们做大，更不会容忍姬如月以这种方式脱离他们的掌控。”他的声音很低，却字字清晰，“他们等不到大典吉时，最可能动手的时间，就是今天夜里。目标不会是我，而是防备相对松懈的姬如月住处。”
侍立一旁的小豆子重重点头：“先生放心，我已经让傀儡班的弟兄们，在南谷溪流的河床底下，分段埋设了‘震脉粉导流槽’。只要涉水渡河的人数超过三个，机关触发，整片河床就会产生高频共振，足以让金丹期以下的修士瞬间头晕目眩，失去战力。”
“不够。”陈凡摇了摇头，深邃的目光从布防图上抬起，望向谷外深沉的夜色，“物理上的防御，只能拦住他们一时。我要的，是让他们……自己把自己吓退。”
夜色如墨，将整个青崖谷外的密林彻底吞噬。
数道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的黑影，正如同鬼魅般悄然逼近南谷的溪流。
为首之人，是赵家重金聘请的供奉，一位金丹后期的强者。
他经验老道，每一步都踏在枯叶最少的地方，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就在距离溪流不足十丈时，他猛然抬手，整个队伍瞬间定在原地。
一股莫名的寒意，从所有人的脊背上窜起。
前方的溪面，不知何时泛起了一层诡异的、淡淡的红光。
那光芒并非来自天上，而是从水底透出，将清澈的溪水染得如同黄泉之河。
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在水光的倒影中，竟浮现出无数个披着红盖头、身穿大红嫁衣的“鬼新娘”。
她们随着水波轻轻飘荡，盖头下的脸若隐若现，口中仿佛在发出无声的低语。
一阵阴风吹过，将那听不清的低语送入每个人的耳中。
“抢婚者……魂归……黄泉……”
那声音仿佛直接在神魂中响起，冰冷而怨毒。
队伍中两名修为最弱的弟子，当场双腿一软，瘫倒在地，牙齿咯咯作响，眼中满是极致的恐惧。
“装神弄鬼！区区幻术！”为首的供奉到底是心志坚定之辈，他厉喝一声，强行压下心中的惊惧，鼓动灵力便要破阵前冲。
然而，就在他脚步抬起的瞬间，头顶的树梢上，忽然传来一声带着几分戏谑的轻笑。
“诸位来得正好——喜糖，要不要先尝一颗？”
话音未落，一道纤细却韧性十足的红线，如同毒蛇吐信，从黑暗中疾射而出，精准地缠住了供奉的手腕。
供奉心中一惊，下意识便要挣脱，却感到一股无法抗拒的巨力从红线上传来，猛地向下一扯！
他身形不稳，连带着身后的整个队伍，如下饺子般惨叫着跌入了一个早已挖好、被树叶完美伪装的巨大陷阱之中。
下一刻，刺鼻的石灰与火辣的辣椒粉混合而成的白色烟雾冲天而起，将整个陷阱彻底淹没。
风从林间穿过，吹起那条从天而降的红绸，红绸在空中猎猎作响，在月色下如同一面招魂幡，冷漠地拂过哀嚎遍野的林梢。
夜，重归寂静。
林中只剩下被呛出的咳嗽声和痛苦的呻吟，以及那股久久不散的辛辣刺鼻的味道。
许久之后，一阵夜风吹散了坑口的粉尘，也带来了一丝截然不同的气息。
那是一缕极淡的、却又异常清晰的甜香，混杂在泥土与草木的腥气之中，仿佛预示着什么。
山谷高处，陈凡负手而立，俯瞰着那片已经恢复平静的黑暗，眼神无波无澜。
这一夜的闹剧结束了，但他真正要做的事，现在才刚刚开始。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