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衣人共有五人，出手狠辣，招招直取要害，显然训练有素，绝非普通匪类。
狭小的室内，剑光纵横。萧辰将苏玉护在身后，手中长剑如毒蛇吐信，格开劈来的刀刃，剑锋顺势一递，便在一人臂上划开一道血口。
然而对方人数占优，两人绕后突袭，直取苏玉背心。萧辰回救不及，只听“铮”的一声锐响，苏玉并未回头，指下琴弦连拨，数枚银针自琴腹疾射而出，偷袭者闷哼一声，踉跄退后。
萧辰一怔，没料到这看似文弱的琴师竟有如此机括防身。
“专心应敌！”苏玉声音清冷，不见慌乱，指尖在琴弦上一抹，又是一曲金戈铁马般的《破阵子》，琴音竟奇异地与萧辰的剑招节奏相合，无形中指引着他的攻守进退。
剑光与琴声前所未有地交融。萧辰只觉手中长剑仿佛被无形的线牵引，心随意动，竟比平日更加流畅狠准。他心下骇然，这苏玉竟能通过琴音影响他的心神与剑势？
片刻间，两名黑衣人已倒在萧辰剑下，剩余三人见势不妙，互递一个眼色，虚晃一招，竟毫不恋战地纵身跃出窗外，融入夜色。
萧辰欲追，衣角却被轻轻拉住。
“穷寇莫追，恐有埋伏。”苏玉摇头，脸色在灯光下显得有些苍白，方才催动琴音御敌显然极耗心神，“而且，大人，你的伤。”
萧辰这才感到左臂一阵刺痛，低头一看，方才为挡开劈向苏玉的一刀，被刃风划破了衣袖，留下一道不深不浅的血痕。他竟浑然未觉。
“小伤。”萧辰不在意地甩甩手，目光却锐利地落在苏玉身上，“你的身手，不像普通琴师。”
苏玉垂下眼帘，长睫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乱世浮萍，总得学些保命的伎俩。让大人见笑了。”他转身从柜中取出一个紫檀木小匣，“大人若不嫌弃，草民这里有上好的金疮药。”
萧辰未动，仍审视着他：“那些人为何杀你？为那兵符？”
“或许是为符，或许是为灭口。”苏玉打开药匣，取出一个白瓷小瓶，“兵部侍郎之死，背后牵扯定然极大。我取回兵符，怕是碍了某些人的眼。”他抬眼看向萧辰，眸光清澈坦荡，“大人现在可信我几分？”
萧辰沉默。父亲的死是他心中多年隐痛，此刻被骤然揭开，真相却如此不堪。他恨奸佞小人，更恨自己当年无力查清。苏玉的出现，以及这枚失而复得的兵符，像一道强光，照进了积年的黑暗。
他终是伸出手臂。
苏玉微微颔首，上前一步。他小心地将萧辰的衣袖挽起，露出那道伤口。他的手指修长白皙，微凉指尖偶尔划过萧辰的手臂皮肤，带来一丝奇异的触感。
动作轻柔而熟练，与他清冷的外表不同，处理伤口时异常专注。灯下，萧辰能清晰地看到他低垂的眉眼，挺翘的鼻梁，以及……微微抿起的淡色嘴唇。
空气中弥漫开金疮药清苦的气息，混合着苏玉身上淡淡的、似有若无的冷檀香。
萧辰常年于军中、皇城司行走，见惯血腥，受伤自是常事，从未觉得疗伤有何异样。此刻却莫名觉得这狭小的室内有些燥热，对方指尖碰触过的地方，仿佛比伤口更灼人。
“大人武功高强，今夜多谢大人出手相助。”苏玉仔细包扎好，退后一步，保持了一个恰当的距离。
“即便我不在，你亦有自保之力。”萧辰语气硬邦邦的，试图驱散那点不自在。他目光扫过地上黑衣人的尸体，“此地不宜久留。”
“他们一击不成，短期内应不会再来。”苏玉沉吟，“但清音阁确实不能再待了。我会尽快离开。”
“离开？”萧辰蹙眉，“你去何处？”
“天下之大……”苏玉话音未落，窗外忽然划过一道刺目的闪电，紧接着，滚雷炸响，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地砸了下来，瞬间就连成一片雨幕。
夜雨滂沱，将方才的打斗痕迹和可能存在的追踪线索冲刷得一干二净，却也暂时困住了屋内两人。
气氛一时有些凝滞。雨声喧哗，反而衬得室内更加安静。
萧辰看着窗外如注的暴雨，忽然开口：“你既言我父亲冤情，又夺回兵符，此事我萧辰绝不能置身事外。在你安全离开京城之前，我需确保你和兵符无恙。”他顿了顿，语气不容置疑，“随我回府。”
苏玉似乎有些讶异：“大人？皇城司指挥使的府邸，藏匿一个命案嫌犯，怕是不妥。”
“你不是嫌犯。”萧辰断然道，目光如炬，“你是关键人证。何况最危险之处，或最安全。”他行事向来果决，既已做出判断，便不再犹豫。
苏玉静默片刻，终是浅浅一笑：“那……便叨扰大人了。”
雨势稍歇，萧辰简单处理了现场痕迹，并未带走尸体——留下它们，或许更能迷惑幕后之人。
他取来斗笠和蓑衣，自己率先融入夜色探查片刻，方才示意苏玉跟上。两人一前一后，避开巡夜的金吾卫，穿行在湿漉漉的巷道中。
萧辰步伐大且快，走出几步，察觉身后人并未跟上。回头望去，见苏玉抱着琴匣，蓑衣对于他略显宽大，正小心地避开地上的积水，步履稍显迟缓。
他想起对方是精于指尖技艺的琴师，并非习武之人，体质自然不如自己。萧辰默然放缓了脚步。
快到指挥使府邸后门时，一旁暗巷中忽然窜出一个乞儿，似乎想讨些钱粮，直直撞向苏玉。萧辰反应极快，一把将苏玉拉向自己身侧，另一手已按在剑柄上。
那乞儿吓了一跳，讷讷道了声歉便跑开了。
苏玉猝不及防，几乎撞进萧辰怀里。斗笠滑落，带着湿气的发丝掠过萧辰的下颌。隔着潮湿的衣料，萧辰能感觉到对方身体的清瘦，以及一瞬间的微僵。
“没事吧？”萧辰松开手，喉咙有些发紧。
“……无事。”苏玉低下头，重新戴好斗笠，声音比平时更低了些，“多谢。”
萧辰府邸并不奢华，陈设冷硬简练，一如他本人。
他将苏玉安置在一处僻静厢房：“此处平日无人打扰，需要什么，可告知管家，他是我心腹，可信。”
苏玉放下琴匣，打量了一下简洁却干净的房间，再次道谢：“给大人添麻烦了。”
“叫我萧辰即可。”萧辰看着他，“在外人面前，你便是我远道而来的表亲，暂住于此。”
“好。”苏玉从善如流，“那萧……大哥也可唤我名字。”
“苏玉。”萧辰念出这个名字，觉得舌尖泛起一丝极淡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他移开目光，“夜已深，你早些歇息。明日再议。”
说完，他转身离去，带上了房门。
回到自己的书房，萧辰却毫无睡意。案上烛火摇曳，他脑中反复回放着今夜种种——苏玉的琴声，他的软剑，他腕间的红痕，他低垂的眉眼，指尖的微凉，以及那一缕冷檀香。
这个人，像一团迷雾，看似柔弱，却暗藏锋芒；身陷命案，却似手握正义。他带来的真相沉重无比，却又在无意间，扰动了萧辰多年平静无波的心湖。
而另一边，厢房内。
苏玉并未就寝。他悄无声息地检查了整个房间，随后立于窗边，静静望着窗外淅沥的夜雨。京城的方向，灯火朦胧。
他轻轻抚摸着手中的白玉琴徽，眼神复杂。计划出现了偏差，萧辰的介入不在预料之中。这位指挥使大人……比他想象中更为正直，也更为……棘手。
将他卷入其中，是对是错？
苏玉微微蹙眉，想起方才被他拉入怀中的瞬间，那强劲的手臂力量和炽热的体温，与他冷硬的外表截然不同。他下意识地摸了摸曾被触碰过的手臂，那里似乎还残留着一丝陌生的暖意。
雨声潺潺，敲打着两颗各自陷入思虑的心。
这一夜，注定无眠。而他们之间命运的琴弦，已被一只无形的手拨动，再也无法回到最初的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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