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头纱被泪水濡湿的肩颈处传来温热的触感，纪修染的身体依旧僵硬如石雕，只有微微颤抖的指尖悬在星凌银白的发丝上方，昭示着他内心的滔天巨浪。那一声“修染哥哥”，如同远古的咒语，唤醒了沉眠海底的孤魂，也撕裂了他精心构筑了十八年的、名为“顺从”的躯壳。

星凌似乎也察觉到了他濒临崩溃的紧绷。滚烫的泪水渐渐止歇，但他并未松开怀抱，反而收紧了手臂，仿佛要将这失而复得的珍宝彻底嵌入自己的骨血，隔绝外界所有的窥探与伤害。纪修染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胸膛剧烈的心跳，如同擂鼓，敲打着两人紧贴的躯体。

许久，星凌才缓缓抬起头。冰蓝色的眼眸依旧深邃如寒潭，但此刻里面翻涌的不再是冷漠，而是浓得化不开的痛楚、失而复得的狂喜，以及一种沉淀下来的、令人心悸的专注。他修长的手指，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轻轻抚上纪修染被泪水浸透的婚纱肩头。

“这身衣服……”星凌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情动后的余韵，却异常清晰地响起，“配不上你。”

他的指尖触碰到婚纱繁复的蕾丝领口，动作看似随意，指尖却蕴藏着不容抗拒的力量。只听“嗤啦”一声轻响，那价值连城、象征着联姻契约的昂贵面料，竟被他硬生生撕开了一道口子！动作干脆利落，带着一种近乎宣泄的决绝。

纪修染的身体猛地一颤，不是因为疼痛——星凌的动作避开了他的身体——而是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带着强烈占有和宣告意味的举动。束缚感骤然减轻，沉重的、象征着交易的婚纱如同褪下的蛇皮，被星凌毫不怜惜地剥离、丢弃在地毯上。纯白的蕾丝和珍珠散落一地，像破碎的梦幻。

瞬间的凉意让纪修染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他里面只穿着单薄的衬裙，后背那新纹的、仍在突突跳痛的图案毫无遮蔽地暴露在微凉的空气中。星凌的目光落在他光洁却略显单薄的肩背上，当触及那片被药水和血丝晕染的、线条诡异复杂的纹身时，冰蓝色的瞳孔骤然收缩，一股凛冽的寒气瞬间从他身上弥漫开来，房间的温度仿佛都下降了几度。

“他们竟敢……”星凌的声音冷得像淬了毒的冰刃，每一个字都带着实质性的杀意。他显然认得那纹身的含义，那是星辰一族用于标记“归属物”的古老符印，带着屈辱和禁锢的意味。

纪修染被这骤然爆发的寒意刺得一个激灵，混乱的思绪被拉回现实。他下意识地想要抬手遮挡后背，却被星凌更快一步地阻止。一件质地柔软如云、触手生温的银灰色丝绒睡袍被星凌亲手披在了他的身上。睡袍宽大，带着星凌身上那股清冽如寒夜星空的冷香，瞬间将纪修染包裹。星凌细致地为他系好腰带，动作带着一种与方才撕毁婚纱截然不同的、近乎虔诚的轻柔，仿佛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

温暖的丝绒隔绝了凉意，也带来了一丝虚幻的安全感。纪修染混乱的心神终于找到了一丝缝隙，他抬起头，墨色的眼眸里盛满了难以置信的迷茫和痛楚，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

“星凌……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他的视线紧紧锁住那双冰蓝色的眼睛，试图从里面找到答案，“为什么……是你？为什么……叫我……哥哥？”最后两个字，他说得异常艰难，带着前世今生纠缠不清的血泪。

星凌为他整理睡袍领口的手指微微一顿。他看着纪修染苍白脸上那巨大的困惑和深藏的脆弱，冰蓝色的眼底翻涌起复杂的心疼。他拉着纪修染在柔软宽大的床沿坐下，自己则半跪在他面前，以一个仰望的姿态，双手紧紧包裹住纪修染冰凉的手指，试图用自己的温度去暖热它们。

“是‘世界本源’的意志。”星凌的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一种讲述古老神话的庄重，“这浩瀚的五大区域，运转的规则之下，存在着一丝怜悯。极少数……灵魂背负着巨大遗憾与不公消逝的生命，会被给予一次……弥补的机会。”他的目光穿透纪修染的眼睛，仿佛看到了那冰冷海底的孤寂长眠，“修染哥哥，你就是那个被选中的人。你前世的遗憾……太过沉重，触动了本源。所以，”他握紧了纪修染的手，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确信，“我们才会重逢。在这个世界，以这样的方式。”

“世界本源……弥补遗憾……”纪修染喃喃重复着，墨色的瞳孔微微涣散。前世的种种如同走马灯般在眼前闪现：封印无忧记忆时的撕心裂肺，看着她走向别人时的锥心刺骨，沉入深海时的永恒孤寂……巨大的悲伤如同潮水般再次涌来，几乎将他淹没。他猛地闭上眼，长长的睫毛剧烈颤抖，一滴滚烫的泪珠终于挣脱束缚，沿着苍白的脸颊滑落。

星凌的心像是被那滴泪狠狠烫了一下。他抬手，用指腹极其温柔地拭去那滴泪水，动作小心翼翼，仿佛触碰易碎的露珠。

“别哭。”他的声音放得更柔，带着一种安抚的力量，却无法掩饰深处翻涌的心疼，“告诉我，在凡域……在纪家，这些年，你过得好吗？”他问得谨慎，冰蓝色的眼眸紧紧锁住纪修染，不放过他脸上任何一丝细微的表情。

纪修染缓缓睁开眼，眼底还残留着水光，但更多的是一种习惯性的、近乎麻木的平静。他轻轻吸了口气，试图扯出一个安抚的微笑，但那笑容落在星凌眼中，却比哭更让人心碎。

“没什么不好的。”纪修染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刻意的疏离，“衣食无忧，该学的……也都学了。”他顿了顿，目光有些空洞地落在虚空某处，“只是……当父亲告知联姻对象是你……星辰一族的少主之后，”他微微垂下眼帘，浓密的睫毛遮住了眼底的情绪，“父亲便只对我说，要顺从，要好好表现，这关乎纪家的未来。哥哥他……”纪修染的指尖在星凌温暖的掌心里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声音更低了几分，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自嘲，“他说，我容貌尚可，性格温顺，又学了琴棋书画、侍奉之道，定能……讨得少主的欢心。”

“讨得欢心？”星凌重复着这四个字，声音陡然转冷，如同数九寒天的冰棱。刚才还弥漫在眼底的温柔瞬间冻结，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令人胆寒的暴戾！他周身的气息骤然变得极其危险，仿佛有看不见的风暴在他体内酝酿，房间里的空气都仿佛被抽紧，无形的压力让纪修染呼吸一窒。

星凌猛地站起身，动作带着一股压抑不住的怒火。他背对着纪修染，银白的发丝在光线下流动着冰冷的光泽，宽肩窄腰的背影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充满了毁灭性的力量感。纪修染甚至能听到他指节因为用力握紧而发出的“咔哒”轻响。

几秒钟死寂般的沉默，如同暴风雨前的宁静。

突然，星凌猛地转过身。他一步跨回纪修染面前，动作快如闪电，带着不容抗拒的强势。在纪修染还没反应过来时，他已经被一股巨大的力量再次狠狠拥入怀中！

这一次的拥抱，比之前的更加用力，更加霸道，带着一种宣告主权般的绝对占有和滔天的怒火。星凌的手臂如同最坚固的锁链，紧紧箍住纪修染的腰身和后背，勒得他几乎喘不过气，后背的纹身在挤压下传来尖锐的刺痛，但他却奇异地感到一丝……安心？仿佛这窒息的拥抱，是隔绝外界所有伤害的唯一壁垒。

星凌的下巴抵在纪修染的头顶，墨色的发丝与他银白的发丝交缠。他灼热的气息喷洒在纪修染的耳廓，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迸出，带着雷霆万钧的力量和不容置疑的决绝：

“听着，纪修染。”他的声音低沉而冰冷，却又蕴含着能将寒冰融化的滚烫情感，“这一世，从此刻起，只要你在我身边——”

他稍稍松开一点怀抱，冰蓝色的眼眸如同燃烧着幽蓝火焰的寒渊，深深望进纪修染墨色的瞳孔深处，那目光穿透了时空，穿透了轮回，带着前世未能守护的痛悔和今生绝对掌控的誓言，一字一句，斩钉截铁：

“没人能伤得了你。”

“纪家不能，凡域不能，这天隐大陆的任何一个人——都不能！”他的语气带着星辰一族少主应有的、俯瞰众生的绝对威严，更带着一种刻入骨髓的偏执守护，“你不需要讨好任何人，更不需要用你学的东西去‘服侍’谁！你只需要做你自己，纪修染。”

他的手指抬起，带着一丝微不可察的颤抖，极其轻柔地拂过纪修染背后睡袍下隐隐作痛的纹身处，仿佛要拂去那屈辱的印记带来的所有痛苦。

“你的存在本身，”星凌的声音终于带上了一丝压抑不住的、深沉的温柔，如同寒冰下涌动的暖流，“就是对我最大的‘欢心’。”

这句话，如同最后的赦令，彻底击碎了纪修染强撑了十八年的、名为“顺从”的坚硬外壳。巨大的酸楚和迟来的、几乎将他淹没的委屈感排山倒海般涌上心头。他再也无法支撑，身体彻底软倒在星凌坚实而滚烫的怀抱里，将脸深深埋进那带着寒星冷香的肩窝，墨色的长发披散下来，遮住了他无声滑落的、滚烫的泪水。

这一次，不再是绝望的冰冷海水，而是终于寻找到港湾的、带着温度的海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