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台的风与未说出口的话

左航第一次注意到邓佳鑫，是在练习室镜子里的反光里。

那天下午阳光斜斜地切进来，把地板照得半明半暗。邓佳鑫穿着件洗得发白的连帽衫，抱着吉他坐在角落的琴凳上，指尖拨弄琴弦时会轻轻打着颤。他在练一首刚学的民谣，唱到副歌时总卡壳，喉结滚动着咽下跑调的尾音，耳尖红得像被夕阳烫过。

左航靠在墙边转着鼓棒，视线越过镜子里自己皱着眉的脸，落在那个缩成一团的身影上。练习室里其他人都走了，只剩下他们两个——一个是被老师留下加练鼓点的rapper，一个是偷偷躲在这里补吉他课的主唱。

“这里该换个和弦。”左航的声音撞在镜子上，弹回来时带着点闷响。邓佳鑫吓了一跳，吉他弦发出刺耳的杂音，他猛地抬头，连帽衫的帽子滑下来，露出额前汗湿的碎发。

左航走过去时带起一阵风，他弯腰看着吉他指板，指尖在琴弦上敲了敲：“刚才那个Em换Am会顺一点，你试试。”他的指节分明，指甲修剪得干净，落在琴弦上的动作轻得像怕碰碎什么。

邓佳鑫盯着他的手，过了半天才小声说：“我试过……但总按不响。”左航抬头时，正好对上他睫毛上沾着的光，像落了片星星的碎片。

那天他们在练习室待到天黑。左航帮邓佳鑫把和弦顺了一遍，邓佳鑫则听着左航打鼓时，在笔记本上画了满页歪歪扭扭的节奏符号。离开时走廊的灯坏了，两人摸着墙往外走，邓佳鑫被台阶绊了一下，左航伸手拽住他的手腕，手心触到他手腕内侧的温度，像握住了团暖烘烘的云。

“谢……谢谢。”邓佳鑫的声音在黑暗里发飘，左航松开手时，指尖还残留着他脉搏跳动的触感。

后来他们总在练习室碰到。左航练说唱时，邓佳鑫会抱着谱子坐在旁边听，听到精彩的地方会偷偷点头；邓佳鑫练和声时，左航会停下手里的活，靠在鼓架上数他换气的间隔，看他唱到高音时脖颈绷起的线条。

有次录demo到深夜，外面下起了雨。邓佳鑫看着窗外的雨帘发呆，左航突然把一件黑色外套扔过来：“穿上，别感冒。”是他常穿的那件工装外套，带着点淡淡的洗衣液味。邓佳鑫把自己裹进去，袖子太长，手指只能露出一小节，他低头时闻到衣领上的味道，突然想起小时候奶奶晒过的被子。

“左航，”他小声问，“你说我们以后能一起上台吗？”左航正在调试麦克风，闻言回头看他，灯光在他脸上投下深深的阴影：“只要你想，就能。”

那天他们没带伞，挤在一件外套下往宿舍跑。雨水打湿了邓佳鑫的刘海，贴在额头上痒痒的。左航把大部分外套都罩在他身上，自己半边肩膀湿透了，却在跑过路灯时突然说：“你刚才唱的那句，比录音棚里好听。”

邓佳鑫的心跳突然乱了节拍，像被雨水打乱的鼓点。

学校的天台是他们的秘密基地。月考结束那天，左航拽着邓佳鑫往天台跑，手里攥着两张皱巴巴的满分试卷。风很大，吹得他们的校服猎猎作响，左航把试卷举过头顶，笑着说：“你看，我说过我们能一起进步。”

邓佳鑫看着他被风吹乱的头发，突然想起练习室镜子里的那个下午。原来有些人的相遇，就像吉他和弦里的转调，不早不晚，刚好卡在最动人的那一节。

“左航，”他迎着风喊，声音被吹得七零八落，“下次……下次我们合唱一首吧？”

左航转过头，眼里盛着整个天台的星光。他没说话，只是用力点了点头，风吹起他的衣角，扫过邓佳鑫的手背，留下一阵微麻的痒。

后来他们真的一起站在了舞台上。左航的说唱带着破竹的锐气，邓佳鑫的歌声像浸了月光的泉水，两种截然不同的声音撞在一起，却意外地和谐。下台时邓佳鑫的耳麦线缠在了左航的麦克风线上，两人低头解线时靠得很近，邓佳鑫能闻到他发间的洗发水味，和那天外套上的味道一模一样。

“刚才你唱错了一个字。”左航的气息拂过他的耳廓，邓佳鑫猛地抬头，撞在他的下巴上。

“啊？”他慌乱地后退，耳麦从耳朵上滑下来。左航揉着下巴笑：“骗你的。”

灯光暗下来的后台，邓佳鑫摸着发烫的耳垂，突然明白有些感觉就像藏在鼓点里的休止符，不用多说，却早已在心里敲了千万遍。

又一个周末的傍晚，他们坐在天台看日落。邓佳鑫把下巴搁在膝盖上，看着远处的云被染成橘红色。左航突然递过来一个耳机，里面是他新写的说唱，背景音里混着若有若无的吉他声——是邓佳鑫那天在练习室弹错的调子。

“我加了点东西。”左航的声音很轻，“你听听看。”

邓佳鑫把耳机塞得更紧，左航的声音在耳边炸开，又在副歌时突然温柔下来，像被吉他声裹住的棉花糖。他听到最后一句时愣住了——“天台的风记得，我们没说出口的所有”。

夕阳彻底沉下去时，左航站起身，张开双臂迎着风。邓佳鑫看着他的背影，突然觉得那些没说出口的话，其实早就被风带到了彼此心里。

他也站起来，悄悄往左边挪了半步，让自己的影子和左航的影子在夕阳最后的余晖里，轻轻靠在了一起。风穿过天台的栏杆，带着远处的蝉鸣和近处的心跳，把这个夏天的秘密，藏进了永远不会褪色的时光里。